妇人还穿着老式的旗袍,上下如同水桶一般,勾勒不出女子的曲线。 查票员也没遇见过这样的人,咋还说不听了呢? “先生,您的位置还在前面,不能坐在这里。” 曾兰亭对此置若罔闻,查票员的话从他的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就立刻钻了出来,本没过脑子。 被搀扶着他的妇人从座位上拽了起来,可往前才走了一步,就又要坐下。那妇人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和查票员一起,把曾兰亭扶到了他本该在的位置。 曾兰亭坐下以后慌不已,平里只跟人头的相片作伴,突然与这么多人一起,心里头不免慌。 他垂着头也不敢抬起,只能偷摸着把眼珠子向上翻,前后左右的看。 这一看,就看见了陆沅君。见到认识的人以后,胆子也大了,曾兰亭从位子上起身,推开了坐在他外头的妇人,朝着陆沅君和封西云冲了过去。 “曾先生。” 陆沅君浅笑着伸出右手,如今都是这么打招呼了吧。 曾兰亭时而正常,时而疯癫,时而晕乎着不清醒。眼下是处于不清醒的状态,对于陆沅君伸出的手,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在那位陪着他的妇人这时也跟了过来,把曾兰亭拽到了自己后头,对着陆沅君蹬眼睛。 “陆沅君。” 手没有缩回去,不明白妇人为什么会对自己心生敌意,不过看模样,她应该就是照顾曾兰亭的人。 让一个疯子没有宿街头,没有衣衫褴褛,应当是个正直的人吧。 然而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也不曾赢得妇人的多少好,反而给她无尽的敌意找了个特定的归宿。 “狐狸。” 妇人气愤不已,说话的时候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我不知道你用了手段,哄骗兰亭跟你去什么鸟不拉屎的运城。” 陆沅君往后退了退,妇人的话可是过分了。狐狸什么的可以暂且放下,运城怎么就是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了? 翻开报纸看一看,陆司令治下的运城在中原地区算得上是一方重镇,兵家必争之地的。 封西云当然不能看着沅君被人欺负,从位置上站起来,衣着传统的妇人只到他的口。 “这位夫人,说话当心咬了舌头。” 少帅身上的戾气没有把这位夫人吓着,她自己冷静不下来,挽着曾兰亭的胳膊,她还往前走了一步。 “你是她男人?那更要管好了!” 妇人一手点在了自己的口。 “我是兰亭的老婆,照顾了他二十几年,才不过是出去买个菜的功夫,他就被狐狸勾了魂魄。” 老婆? 陆沅君的目光在妇人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衣裳穿的并不鲜,虽没打补丁,却也呈现出一种不知洗过多少回后的褪状态。 曾兰亭倒是穿的神,西装领带,皮鞋擦的锃亮。 没有衣裳相称,妇人的本就不大年轻,这会儿看起来就更显苍老了。曾兰亭不过二十几岁,妇人却又三十余的样子。 沅君想明白了,这人八成是曾兰亭的童养媳。 等曾家老先生反应过来自己的儿子脑袋不灵光,以来怕他说不上媳妇,二来怕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没人照顾曾兰亭。 曾家说是有些家业,可要是曾家老先生不在了,少爷是个脑袋不清醒的,多半没两年就会被各处的人给骗光了。 想来想去,曾老先生以为找个童养媳是最正确的解决方法。 接下来从妇人口中说出的话,也应证了陆沅君的猜测。 “不管你是揣着什么坏心思,我现在明白告诉你!” 妇人紧紧的拽着自己的小相公,她这些年见过不少,妄图借着兰亭脑袋不灵光就哄骗他钱财的女人。 兰亭疯癫的时候倒是没中过招,可他总有清醒的时候,清醒时就是个二十岁的大小伙子,本没办法拒绝女人的示好。 在徽州的时候,光是为了这事,就折腾了不少钱。本以为搬来沪上,住进了没人敢来的地方,就能避免这些事,没想到自己一个不注意,就又招来了狐狸。 这个狐狸来势汹汹,比以往任何一个女人对兰亭的影响都要更大。 沪上是兰亭念叨了十几年的地方,睡梦之中夜半惊醒都会叨咕沪上这个地名。变卖了在徽州仅剩不多的家财,好不容易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又想离开呢? 妇人瞪着陆沅君,仿佛她是惑人心神的妖魔鬼怪一样。 “我明白告诉你!曾家已经没有钱了!你是什么也骗不到的!” 妇人一手叉,曾兰亭搞相机研究技术,那简直是个无底。 别人都说大烟,逛窑子,捧戏子,是三大散尽家财,让银子打了水漂都听不到响声的毒瘤。 可妇人却不这么以为,办个厂子试试?那一块块的小铁片,才是个吃银子的怪兽呢。 “没钱了?” 陆沅君往身后一指,陈升和似有应一般抬起了头。 “他是开银行的,能办借贷。” “好呀!” 妇人放开了拽着曾兰亭的手,一手叉,一手指向陆沅君的面门。 “蛇蝎心肠的女人!” 竟然还想让兰亭背一身的债不成? “住口。” 一直怯懦的曾兰亭这会儿似乎找回了神志,把自己发怒的童养媳拉到了身后。 “兰亭,你不要被她骗了!” 妇人的声音降低了些,清醒时的曾兰亭对她来说是天。 封西云被他们吵嚷的耳朵疼,伸出胳膊把两人往后推了推。 “我和沅君不过是喜曾先生在相机技术上的革新,对你们曾家还有多少钱并没有兴趣。” “不过既然是没钱了,曾先生又是应我们的邀请去运城,那如果遇到了困难,我们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封西云拿出了自己的支票本子,前口袋里的钢笔也拿了出来,笔尖点在纸张上。 “需要多少钱,能把厂子在运城办起来?” 此言一出,情绪动的妇人终于冷静了下来。合着不是骗钱,还要给钱? 十几年了,曾家的钱只出不进,头一回见着回头的银子。妇人按捺不住心里头的喜悦,在报出数字之前,先朝着陆沅君道起了歉。 “实在对不住,是我糊涂了,没问清楚。” 也不能怪妇人没问清楚,是曾兰亭不清醒的时候本就说不清楚。 陆沅君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反过来还安她。 “既来之则安之,运城不是什么蛮荒地方。” “好好好!” 妇人点点头,态度转变的尤为迅速。双手的手指头掐算起来,上下不住的碰着。 “具体要多少钱我一时说不来,得去运城看看,找找地方,还得雇工人。” 难得有人能看上兰亭造出来的东西,自己可千万不能给黄了。 “兰亭,快给这位小姐看看你刚造出来的东西!” 妇人趁着曾兰亭还清醒,扯住了他的袖子,把人拽到了前头来。 双手不住的在曾兰亭的身上摸索,凡有口袋的地方都会伸进去找一找。然而遍寻不见让妇人有些焦躁,明明自打造出来,兰亭就不释手的一直带在身上啊。 今早出门的时候,她还看见曾兰亭拿在手里把玩来着。 “放哪儿了?” 妇人的语气里尽是焦急,可别在关键时刻犯糊涂。 曾兰亭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伸了出来,单手笨重的捏着一个铁质的四四方方的盒子。 “你找这个?” “对!” 妇人眼中闪过欣喜,伸手去夺曾兰亭手里的东西。 然而曾兰亭对这个铁盒子看的尤为重要,甚至是照顾了他二十几年的老婆,也不能碰的。 曾兰亭把东西抱在怀里,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神志又消失不见,蹲在了地上埋着头,怎么也不肯放手。 妇人气的牙,抬手往曾兰亭的肩膀受了一下。 “拿出来呀,给先生和小姐看看!” 好不容易造出个新鲜玩意儿,还藏着掖着,这种时候撂挑子。 曾兰亭挨了打,抬眼是雾气朦胧,像个小孩子一样,把揣在肚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心不甘情不愿的递了自己的老婆,说是老婆,也顶个娘。 “给你嘛……” 妇人一把抢了过来,站到了陆沅君和封西云的对面,深深的了一口气。 “先生,小姐,你们站的近一些。” 陆沅君和封西云面不解,看妇人手里的东西,多半就是个相机嘛。事实上也不可能是别的东西,曾兰亭造不出来的。 可比起前几天在沪上城西,曾家院子里看到的那半个巴掌大小的相机来说,这个又笨又沉的铁盒子,对他二人的引力并不很强。 不过既然妇人说了,他们也不好驳了妇人的面子,近一些就近一些吧。陆沅君从位子上起身,和封西云肩并肩的站到了一处。 “在近一些,这会儿只能照到先生的半边身子。” 妇人跟在曾兰亭身边久了,与她旧式的打扮不同,摆这些新机器的动作极为练。 眼睛贴在相机上,她指挥着封西云朝着陆沅君靠近。 封西云难得乐意听从别人的指挥,靠近陆沅君不说,还把手放在了沅君的肩头。陆沅君也没有推开他,而是微微的侧头,靠在了封西云的肩上。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