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沅君算计这些人,他们也在算计陆家母女。今天这顿饭刘二团长也做了准备,在席的每个人间都配着,打算吓唬吓唬她们。 可被茶壶一闹, 刘二团长觉得就算真的要从陆家母女手里得些好处,也不能是今天。好歹要等中元节的前三后四过去,等阎王爷把陆大头的魂魄带到地下去。 他回头给了那些团长和营长们一个眼神, 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 前院诡异的沉默下来,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静到甚至能够听到水从茶壶的碎瓷片里滴向地砖时的声音。 一贯不信鬼神的陆沅君也低下头, 忍不住去看怀里头父亲的大头照片,难不成还真有鬼神一说? 等到上课的时候,她得好好请教一下教员办公室里的王教授。 打破沉默的不是陆家母女,也不是着圆滚滚肚子的刘二团长, 而是一段胡琴与锣声。 陆夫人皱起眉头, 仔细的听了听, 拽着闺女的袖子, 低声问。 “这唱的啥么?” 陆沅君留洋多年,她哪知道是唱的啥呢,摇摇头。 在这个时候,常去戏园子捧戏子的刘二团长冲陆沅君摆摆手。 “大侄女儿,快叫戏班子换一出,司令一辈子只听崔莺莺夜会张生。” 陆夫人不由得红了脸,嗨呀,这刘二团长是记恨自己揭他的伤疤呀。虽然说的是真话,可当着闺女的面儿,总归是不妥当的。 反陆宅里头搭台唱戏,唱的永远是红娘这一出。每到崔莺莺夜会张生这里,陆司令都会站起来鼓掌叫好。 无他,这一段儿能让司令共情。 因着陆夫人原本是小富之家的闺女,和他这个穷小子看对眼儿了,偷偷的私会夜奔,才有了后来的姻缘。 陆司令一向以此为荣,认为自己是不识字的张生。有时候夜里炕头上,还要摸着肚子哼哼几句西厢记呢。 运城百姓不知道个中的原由,跟在陆司令身边的两位刘团长却是门儿清。 这会儿刘二团长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 “司令,我知道你不是跟我置气……” 说着他转头朝向陆沅君:“大侄女儿,快去啊!愣着干嘛?” 按照陆沅君原本的打算,她是要在刘二团长落座之后找机会退出去的。而眼下,如有天助一样,再寻不到这样好的机会了。 “娘,咱们过后院儿去看看?” 陆沅君抱着黑白照片,转身去问母亲。 陆夫人虽然是妇道人家,也没像闺女一样读过洋人的书。可毕竟跟在司令身边多年,眼里很有数。 加上母女之间心有灵犀,她几乎是在陆沅君声音落下的同时就开了口。 “走!你从哪儿找的戏班子?这么一点事都办不好,白供你读这些年的书了!” 陆夫人脸红脖子的,一副生气的样子。 母女二人冲着宾客们欠了欠身,说着就要离开这进院子。刘二团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起身往前追了两步,想要拦下两人其中的一位。 “夫人且慢!” 陆家母女被这一声唤住,身形不由得一僵,难不成刘二团长发现了什么? 不应该啊! 陆沅君低眉颔首,她明明把一切都藏好了,就算是宅子里有刘二团长的细,也是不会察觉的。 追上来的刘二团长看着陆家母女转念又一想,两个娘们儿能翻出什么天来?陆大头又没有儿子,谁会给她俩做主呢。 大中元节的,要真的把事情做绝了,司令晚上来鬼都是小事,以后在运城就没脸见人了。 是故刘二团长临时改了主意,双手在身上摸了摸,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带着金链子的怀表,双手递了出去。 “我也没啥给司令的。” 陆夫人松了一口气,接过了怀表。 “你有心了。” 寒暄了几句,双方各怀鬼胎,说着说着没话了,尴尬的很。 胡琴的声音从后院传来,没有停下的意思。这会儿天还没有黑,不说戏对不对,好歹也得等入夜以后再唱啊。 陆夫人先开口,准备离去。 “我去后头教教他们规矩。” 刘二团长侧过身,给她们让出了离开的路。可望着陆家母女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不上气一样的慌。 明明近几天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后背仍旧出了汗。刘二团长摸着自己比陆司令还要圆的肚皮,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陆沅君在踏出门槛的时候,微微侧头用余光回望,刘二团长果然没有追上来。 “娘,为啥要唱西厢记啊?” 她一边往后院走,一边低声问。 陆夫人哪好意思说呢,总不能直说你娘我当初不守规矩,跟你爹夜里私会了吧? 反手往陆沅君的后背上拍了一巴掌:“小孩子家家的,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要问。” 陆沅君挨了打,也不敢继续问了,陆夫人的疑问却追上了她。 “封西云跟你许诺什么了?” 男人的甜言语可不该信呀。外头的刘二团长不像话,但封西云若是用甜言语来哄骗你,估计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听到母亲的话后,沅君突然停下了脚步,双手抱着父亲的照片,脊背的笔直。 今天的鸿门宴,是她和封西云联手摆下的,封西云也的确对她许下了承诺。可这承诺不是什么你我一生一世的糖衣炮弹。 “若他得了运城,以后就由我陆沅君来治。”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二更】 “你来治运城?” 陆夫人一双眼睛瞪的牛大, 沅君在说什么胡话。 但陆沅君神坚定而严肃, 点点头, 没有玩笑的意思。 陆夫人皱起眉头,认为不是闺女疯了, 就是女婿疯了。沅君怎么能治运城呢?学校里的学生怕是都管不过来的。 再说了, 把陆宅给沅君管几天, 几十号下人她能管住吗? 竟是胡闹。 陆夫人下了结论, 食指和拇指往陆沅君的胳膊上扭了一把。 “封西云这会儿在哪呐?” 胳膊上猛的吃痛, 陆沅君差点没拿稳手里头的相框, 险些把亲爹的大头黑白照片儿摔在地上。 “娘——” 陆沅君扯长嗓子抱怨了一声, 陆夫人赶紧搭了一把手,把自己的男人扶住。扶稳了以后,她也没忘了刚才的话题。 “说起来他人呢?” 陆夫人左右前后的看了看, 今儿还真没见到他。 听沅君的意思,封西云就在府上。陆宅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五进五出的一个院子罢了, 能藏下几个人。 陆沅君笑而不语, 继续向前走着。 胡琴的声音越来越近,当陆家母女一脚踏进后院的门槛之后, 如有人能站在房顶上向下瞭望, 就会发现看似忙碌的用人们, 正从四面八方往一个地方赶去。 像极了河里的鱼鳖入网, 船上的渔民收网。 陆夫人追着自己的闺女, 右手抬的老高,臭丫头真是翅膀硬了,跟亲娘装起高深莫测了。 可手抬的再高,她也不舍得真的去打,落下的时候轻飘飘的,光听着响声大,实则一点儿都不疼。 陆沅君一进院子,戏班子的班主小跑着了上来,点头哈的。 “陆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叫他们都停下!” 陆沅君高声喊了一句,目光在这处院子里安排好的位子上打量,琢磨着手里头陆司令的照片该安放在什么地方。 左右看了看,也就那太师椅上放着正正好。正要抬脚往那边走的时候,班主如被雷劈一般,当即跪在了地上。 江湖上把人分成了三教九,戏班子和窑子里的姑娘一样,属于下九的,上不得台面的人。走到哪儿都被人欺负。 别看成了角儿的一个个名声好像很大,到处有人捧着,可被人捧的毕竟只是少数,大部分仍旧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当权的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在运城待不下去。 陆司令虽然死了,眼前的陆小姐对戏班子来说,依旧是能掌握他们生死的人。 陆沅君一句别唱了,对戏班的班主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还以为是自己什么地方不对,惹得这位衣食父母不高兴了。 班主刚从外地来运城不久,陆司令的清明治下没经历几天他就死了,紧接着刘大团长刘二团长天天来戏园子看戏。 动不动就威胁他,不把十四五的小姑娘,小后生给他们,就赶紧的收拾铺盖卷儿滚蛋。 他以为陆沅君也是这样子的人,这会儿往地上一跪,抱紧了陆小姐的大腿就开始嚎哭。 陆沅君连忙往外头拽自己的腿,算怎么话说的。 “天还没黑呢你唱什么唱?没唱过盂兰会怎么的?” 班主动作一滞,他早几年也是唱花旦的,岁数大了才自己当起了班主。抬眼的时候泪眼婆娑,颇有几分风情。 “陆小姐,我们是外地来的,盂兰会就是白天唱的。” 不光要白天唱,还要大张旗鼓的,去街上唱。去街上唱还不算,要走街串巷,让全城的人都听见。 后头小孩子们跟一大圈,赎罪的,求神的,乌泱泱的跟上元节似的。班主的手上力气小了些,陆沅君终于出了自己的脚。 “这是运城,入乡随俗,天黑了再唱。” 班主点点头,从地上起来,转身吆喝了一声,胡琴声停了下来。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