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笑得都合不拢嘴了:“你这孩子真会说话。” 姥姥一口气送出了小区门口,这才停住了脚步,目视着纪皖上了车,等车开出很久了,纪皖还能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单薄却固执的身影。 “谢谢。”纪皖道谢的口吻终于变了,好像在一片静默黑白中有了几分颜,她原本以为贺予涵会简单而暴地砸钱来制止舅妈,却没想到,他迂回婉转,用画饼充饥的方法让舅妈偃旗息鼓,这样的结果让她心情舒畅,没让小人得逞,也没让姥姥受到伤害。 贺予涵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他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好一会儿才回答:“不客气,靠着歇会,这两天累了吧。” 纪皖的确累了,闭上了眼睛,在轻微的晃动中睡了过去。等她醒过来时,车子已经停在医院的停车场里了,车厢里淌着舒缓的音乐,一个不知名的女歌手组合正在诠释着一首民谣,清新而从容。 贺予涵静静地在旁边看着她,幽深的眸子里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纪皖动了动,身上盖着的外套滑下肩膀,贺予涵伸手拉住重新盖在了她的身上:“缓缓再起来,别冒了。” 外套带着浅浅的檀木香调,夹杂着男沉稳的气息,纪皖有一瞬间的恍神。 贺予涵却误会了:“这是北秀娱乐今年准备力捧的新人组合,最近很红,有几首走民谣风的还不错,喜的话可下载来听听。” 纪皖摇了摇头:“那都是从前的好,现在不喜了。” 贺予涵怔了怔,随手退出了手机的蓝牙连接,音乐声戛然而止:“那你现在喜什么?” 纪皖坐了起来,把外套还给了贺予涵:“没什么特殊的偏好,有什么就听什么。我去看我妈,你呢?” 她抬手去拉门,拉了两下却没反应,回头一看,贺予涵正神情凝重地看着她,刹那之间,一种不妙的觉在心头泛起。 “皖皖,”贺予涵斟酌着词语,“林滨那里,他这阵子正在努力钻营一个处长的职位,你想要现在收拾他还是等他爬到那个位置再出手?他要调去的那个部门对官德的要求比较高,你的事情一捅出去,配合上网络媒体的舆论,这辈子估计能保留个主任科员的待遇就不错了,你觉得够了吗?还是要再落井下石一把?” 纪皖呆了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有林滨的老婆,她不是经营了一家外贸公司吗?我已经安排好鱼饵了,不过还没那么快见效,估计离破产还有两到三个月,至于她的儿子,酷电子游戏,高三这一年全靠父母盯着,还有几天就高考了,只要你愿意,找个人稍稍勾一下,就能把他勾到网吧通宵达旦地玩游戏。” “他……是傻吗?”纪皖不可思议地问。 贺予涵耸了耸肩:“被宠惯的孩子完全没有自制力。” “你现在和我讲这些……”纪皖狐疑地问。 贺予涵的眼里有着浓浓的担忧,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口:“你要有心理准备,周医生刚才打电话来说,你妈妈不行了。” 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纪皖的脸煞白,握着扶手的指尖颤抖了起来。 “皖皖,别的我都能帮你,可是,这个我一点力气都用不上,”贺予涵的声音低哑,“你要自己过去。” 纪淑云的病情迅速恶化,一天中有大半时间昏。 在她难得清醒的时间里,她看到了纪皖在母校际安大学的演讲视频,也看到了际安电视台经济半小时对纪皖的专题采访,更随着摄像头近距离地看到了纪皖公司的现状: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整齐划一的员工,一派生机。 虽然她耿耿于怀的那对母子没能来向她忏悔认错,不过,她的女儿足以傲视那家人背弃了婚姻和亲情得来的儿子。 临终的时候,纪淑云有了片刻的回光返照,握着纪皖的手,眼里是浓浓的不舍。 “皖皖……你要小心……” 这个世界太过凉薄,要记得保护好自己,不要付出太多。 情太过虚幻,没有人能真正你,除了你自己。 妈妈的人生太过失败,不要重蹈妈妈的覆辙。 …… 那些说不出的叮嘱,都汇集在那眼神里,成为了一个母亲最后的叮咛。 葬礼上,纪皖出奇地平静,眼神清亮,举止得体,最后遗体告别火化时,她甚至没有泪,只是红了一下眼圈。姥姥晕倒了一次,痛哭了两场,总算了过来,她一直担心纪皖,不顾自己的身体硬要跟着到了殡仪馆,跟在后头一直念叨:“囡囡你倒是哭啊,哭出来就好了,别这样硬着。” “哭有什么用,”纪皖喃喃地说,“妈不喜看到我哭。” 骨灰送进墓园的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纪皖没有撑伞,为母亲点上了三炷香,喃喃地道:“好,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么苦,妈去了天堂,一定会很幸福。” 雨丝落在她的头发上,脸庞上的肌肤好像上等的美玉一样剔透,墓园中的微风轻拂,松柏声声,纪皖的衣袂随之起伏,让人怀疑她好像下一刻就要化作一缕青烟消失。 贺予涵站在她身后,莫名的担忧从心底泛了起来,眼前这个心心念念的女孩就在一步之遥,却好像离他越来越远。 “皖皖。”有人在身后叫了一声。 纪皖回头一看,神情漠然:“你来干什么?” 林滨朝着四周看了看,躲躲闪闪地来到了墓前:“我……也来送送你妈,我不知道她病得那么重……”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纪皖嘲讽地说,“你觉得你现在有脸来看她吗?” “皖皖,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你别听你妈一面之词,”林滨辩解说,“我们老家那里的风俗就是这样的,没儿子一辈子都被人看不起,以前谈恋的时候她也是很温柔体贴的,怎么关键时刻就不能替我想想呢?” 替他想想,谁替她们母女想想? 纪皖的心里一片冰凉。 “这两天我也一直在想着从前的事情,她要是不那么倔就好了,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也过得很不错……”林滨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 这就是她生理学上的父亲,软弱、愚孝、不负责任,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半点悔改之心,还在这里惺惺作态。 纪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再也没看他一眼,大步就朝外走去。 墓园里很冷清,正值初夏,翠柏郁郁葱葱,石板铺成的小径幽深绵长,蜿蜒在一片绿当中,四周只有她和贺予涵的脚步声。 “谢谢。” 纪皖低低地说,纪淑云的葬礼,多亏了他在旁边协助。 “难道你对我只有这两个字可以说吗?”贺予涵的声音有些紧绷。 “你还希望在我这里听到什么?” 贺予涵沉默了片刻:“算了,以后再说。” 纪皖想起了什么:“对了,林滨那家人的事情,不需要你来做了。” “你不替你妈报仇了?”贺予涵有些意外。 “不,”纪皖笑了笑,朝着天空仰起脸来,清凉的雨丝落在脸上,让人分外清醒,“我妈已经走了,现在就算得他家破人亡也看不到了,报仇的事情就不着急了,由我亲手来做比较有意义。” 贺予涵不以为意:“随你,你高兴就好。” 纪皖停下了脚步,随手从小径旁的珊瑚树上扯下一片叶子。珊瑚树叶很奇怪,拗断树叶后会有不明显的白丝黏连,就好像藕断丝连似的。 她用力一拉,白丝断了。 “贺予涵,”她漫不经心地把碎片扔进了垃圾桶里,看向那张俊逸深邃的脸庞,“你帮我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我什么时候履行我的义务?我这个人,不喜欠人人情,早点开始,早点结束。” ☆、第22章 017 走进好久没回去住的公寓,纪皖吓了一跳,平时能躺着就不坐着的女主人正在客厅里练瑜伽,还是个高难度的半头倒立式,花菜正趴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朕要被你这愚蠢的人类气死了”的表情。 还没等纪皖说话,田蓁蓁双手撑在地上“哎呦”叫了一声:“皖皖,快来帮我一把,脖子梗住了!” 纪皖赶紧扶住了她的,田蓁蓁借力一歪,这才顺利地站回到了地面上,她一边拧着脖子一边埋怨:“明明在教练那里练得好的,怎么一回家就什么都不对了,真是笨死了。” “好好地怎么练上瑜伽了?”纪皖纳闷地问。 田蓁蓁兴冲冲地拉着纪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上:“怎么样?肢柔软了没?身材□□了没?还有我的脸,是不是肌肤更富有弹了?” “你以为瑜伽是仙药吗?”纪皖哭笑不得。 田蓁蓁脸憧憬:“我已经练了一个多月了,应该马上能见效了。” 纪皖盯着她打量了几眼,试探着问:“怎么,又谈恋了?” 田蓁蓁的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绯,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啦,我不打算谈恋了,以后我要做成的现代女,不谈只说情。” 这是什么理论,纪皖正想好好问问,田蓁蓁愉快地说:“皖皖,你知道安佑后来怎么样了吗?我把那视频发到他们医院的网站论坛上去啦,用了个匿名的国外代理ip,安佑以为是那个女的发的视频,两个人在医院里撕起来了,那场面真是太快人心。” “谁教你的?”纪皖地问。 田蓁蓁语,嘟囔着说:“就不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吗?” 纪皖有点担忧,她这阵子忙着家里和公司的事情,已经好久没有关心过田蓁蓁的生活了,这个好友浪漫单纯,经过安佑这个渣男的刺,可千万别再被别的男人骗了。 “蓁蓁,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也不能和你住在一起了,你要是有事情可千万不能瞒着我,别一个人闷在心里。”纪皖叮嘱道。 田蓁蓁搂住了她的脖子快活地笑了:“我知道,你放心啦,现在我很有目标啦,会照顾好我自己的,有了情况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纪皖正想追问是什么情况,田蓁蓁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的神情有点慌张,手忙脚地接通了,小声应和着躲到自己房间去了。 纪皖非常纳闷,田蓁蓁以前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她,这样躲起来有自己的小秘密还是头一次。不过,她想了一下也释怀了,她自己不也有秘密瞒着田蓁蓁吗?从前高二的那场早恋,还有已经上演的这场易。 等她从自己房间里整理完衣物,田蓁蓁已经坐回在客厅的沙发上了,抱着双腿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以后都要陪姥姥住吗?”看着她拉着行李箱出来,田蓁蓁恋恋不舍。 纪皖含糊着应了一声,墓园里的那段对话在她耳边回响。 “既然这样,先适应一下,搬过来和我住一段时间吧。” “我想陪陪姥姥。” “姥姥那里我安排了钟点工,其他时间只要你需要,我会陪你一起去看姥姥的。” “算易时间吗?” 那人沉默了很久,才简短地应了一个“算”字。 …… 花菜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围着行李箱开始打着转,纪皖蹲了下来,抚摸着它的脑袋:“乖,以后要听你主人的话,别学她那么懒,你都胖了。” “喂喂!人家这叫丰,连贺予涵都夸它漂亮呢,他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也对花菜不释手,”田蓁蓁得意地说,“现在微博上都有人管花菜叫贺予涵的小呢。” 好像是为了应和田蓁蓁的话,花菜一下子窜到了行李箱上,猫下巴高高地扬起,蓝的猫眼斜睨着纪皖,看起来真是冷傲得很。 纪皖忍住笑,伸出手去握住了它的爪子:“你好,花小。” 花菜的垫很舒服,厚厚的软软的,纪皖挠了两下,花菜傲然的姿态顿时绵软了下来,“喵喵”地叫得甚是氤氲。 手机传来一阵震动,纪皖打开来一看,是贺予涵发过来的短信:需要我上来帮忙吗? 纪皖咬了咬,终于恋恋不舍地把花菜抱了下来,又代了田蓁蓁两句,离开了这间住了将近两年的公寓。 出了小区,纪皖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车门上的贺予涵。 不得不承认,无论在哪里,贺予涵都有着引他人目光的特质。他站在那里,身后狭窄的马路、干枯的杂草,就连人行道上的垃圾桶,都被无声地绞杀,臣服于他傲然睥睨的气质之下。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