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低声道:“先帝大约是说,教你令人杀了大宁夫人,好给先帝殉葬。” 傅辛沉默半晌,沉声道:“我也是这么猜的。然先帝说的是,拘了她一辈子,也该放她一回了。他教我多给大宁夫人些银两,送她离京,返回故里。然而我对夫人说了之后,她只面上带笑,轻声应允,我在堂中候了片刻,紧接着便得到了她的死讯——她真真确确,是自杀。” 珠微微挑眉,心上微沉,暗想道:若是傅辛所说果然为真,那大宁夫人对先皇的 情,到底有多复杂呢?是 ,抑或是恨?且罢,她总归不会踏上大宁夫人的覆辙。 傅辛细细观察着她神情变化,而后微微勾 ,彻底松开了她,拍了下她的不便处,并道:“走,看朕打马球去。你也去换衣裳罢。” 他说罢,立起身来,黑亮的靴子踏在地上,铿然作响,煞是威风。关小郎缓缓现身,引着 珠又往小园的另一处,穿花拂柳之后,便见阮宜 与鲁元公主,及数位贵女正凑在一起,边系着护膝,穿上马靴,边笑谈不止。 珠之前因做那订衣生意的缘故,认识了不少贵女,此刻一眼扫过去,基本上也全都认识。阮宜 见她过来,眼睛一亮,声音甜甜地说道:“二娘速速去屋里头换 子罢。奴奴备下了许多套京中时兴的‘荣娘 ’,定有合适你的尺寸,你挑一条,打完球后,将 儿带走便是。” 珠福身谢过,缓缓入了屋内,果见婢子已备下了许多条荣娘 。这荣娘 颇有些像现代的阔脚 ,上面微收,下面放宽,瘦人穿起来后, 风而立,显得 利又好看,而阮二娘的身材,却是称不上纤瘦的——平常窝在宅子里,她每 也要趁无人时稍稍活动一番,毕竟来自现代的她对于久坐伤身再清楚不过。 阮 珠 脯 ,双腿修长而结实,唯一纤细的地方便是 。阮宜 备下的 儿里,她比来比去,总算找着了一条能及至脚踝的,然而待上了身后,那 儿上面窄的部分虽不算紧,但从旁人看来,相对这个朝代来说实在有些紧身,令 珠觉得十分尴尬。 只可惜鲁元已在外头笑着催促, 珠无法,只能蹬上马靴,系上护膝,穿着这 儿出了来。阮宜 笑嘻嘻地缓步过来,给她披上翠 褙子,道:“你便与鲁元一队,呼做柳绿社。另一边便唤作桃红社罢。桃花柳绿,也是相配。” 阮宜 虽不擅长此道,但却是个 热闹的人儿。 珠笑看着她,心里却微微一叹,想道:她虽看着耳 子软,谁说什么都听,然她不过是懒得多想罢了,心甘情愿,做一个关起耳朵的人儿。先前傅辛说她沾了一回阿芙蓉膏便再也不会戒掉,可是阮宜 却是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的念想——为的只是怕再惹了傅辛不悦。 无论什么事,只要说是为了傅辛,她都能做到。面对他暗藏剑戟的宠 ,她也从不怀疑,一心相信,全都是因为那个人是他,只是他。 珠跟在众贵女身后,及至那球场,但见那场子煞是宽阔,平望若砥,下看犹镜,十分光亮。场周立着面面绣旗儿,却是来计分用的,至于场边的弦鼓,均是备作助兴。 珠不愿出了风头,只打算找个偏僻地方坐着,谁知却被鲁元拉到了前面。公主黛眉青鬓,英姿飒 ,但对她笑道:“一会儿接了球,只管传给我。我一杆子就能 中,决不让你白传。” 舞女上了镜般的场子,不畏 寒,只着单薄丝裙,款款舞了一曲《凉州词》,博得众人喝彩。少顷过后,官家上马,说了些场面话,而后便令臣子登马入场。 珠把眼一看,却是分作两帮,一派由官家引领,下面跟着薛微之、阮恭臣、傅从谦等,而另一面挑大梁做队首的则是傅从嘉,身后的高头大马上,坐着的则是眉眼俊秀而带着杀气的徐子期,及头戴薄巾的金玉直等。据闻官家所挑的,均是打马球的好手,先前考校了好一回。 擂鼓声罢,这场比赛,便算作是正式拉开帷幕。 珠抬眼看着,官家一派先行发球,那球儿只不过拳头大小,雕画 细,涂朱漆红,在场间飞驰如电,忽左忽右,在那偃月般的牛皮彩杖下被来回击打。 傅辛虽不疏骑 ,可怎比得徐子期弓马娴 。傅从嘉才将球儿传于徐子期,那俊秀青年眸 微冷,抬臂狠狠击打,倏然间便见球儿穿过一人耳侧,又擦过一人发髻,簌簌破风,眼见着就要直直击入那不过一尺有余的小 ,却被策马驰奔, 星般闪过的傅辛抡圆了杖子,霎时击远。 傅从嘉又给徐子期传了许多次球,徐子期都当机立断,抬臂 门,然每次都被官家猛地拦下。场内人人都知他身手不凡,可他偏生进不了门,打了好一会儿后,傅从嘉一队总有有人击入了球门,拔得一筹,得到了一面绣旗。 傅辛只微微笑着,并不气馁,重整旗鼓, 待了底下人几句,再起攻势。他这次倒是专门盯上了徐子期,徐子期面 平整,不慌不忙,直视着官家双眸, 角微勾。场上打得火热,倒是无人注意到薛微之只在外围处转悠,脸 有些发青,似是在强忍着什么,仿佛备受煎熬。 倏然之间,朱红木球儿朝着薛微之的方向飞旋而来——他的位置距离球门不过咫尺,随便一击,必能入门。而此时官家之队已经落后两球,且时间所剩无几,故而薛微之所碰上的这一球,十分关键。 薛郎君只怔怔然抬眼,便见云儿飘于天际,那轮红 忽地从一个分成了俩,再看那飞驰而来的球儿,也跟着骤然变作了三五个,个个都在空中回旋不定。薛微之忍着骨头里那万蚁蚀身之痛,只想着要在官家面前好生 上一手,教官家青眼待之。 他面 得意之 ,缓笑着抬起胳膊,抡圆了杖子,却是踌躇不定,咬着 ,实在不知该打哪个才好——徐*几 没给他送来阿芙蓉膏了,他断不了瘾,状况愈发不好,幻觉时常有之。 他这一番犹豫间,球儿又被金玉直抢了去。那状元郎虽是书生,且身形纤瘦,但到底是富贵过的人家出来的子弟,对于马球并不生疏,力虽不足,却可以用智来补。金玉直驱马急冲,挤过好几人身侧,抬臂一挥,球儿直直飞入 中。这下一来,傅从嘉之队伍已经领先三面绣旗,而傅辛一方已无回寰之机。 见傅辛要输,坐在软榻上的阮宜 面 紧张,轻咬小 ,竟是不由自主地落了清泪。鲁元一见,连忙起身,饮了杯酒,笑着朗声劝 道:“嫂嫂休哭。四哥输了,心里本就不 利,再见着嫂嫂哭,只怕会愈发难受,嫂嫂合该笑着 他才好。” 阮宜 闻言,连忙止住了哭泣,小手抚着 膛,一双眼儿目不转视地盯着场内。 珠却对场上不甚关心,只盼着娘子间的对决赶紧开始,她应付应付,便能下场离去。 时间所剩无几,傅辛全力以赴,竟又追回了两扇旗子,但最终还是以一球之差惜败。傅辛输了之后,只定定地看了徐子期一眼,故作毫不介怀,只笑着称赞于他,这心里面却计较的很,只想要扳回一局。他这人,睚眦必报,受不得一点委屈,如何大度得起来?再想到方才只差一个球便能打个平手,都怪那薛微之,偏生出了岔子,磨磨叽叽,不知再胡思 想什么,傅辛这心里头,更是憋了股气。 偏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傅辛把眼一看,竟是薛微之遽然倒地,当着在场贵人的面不住 搐,口吐白沫,目 痴 ,煞是吓人,引得旁观贵女娇呼四起,吓得阮宜 更是拿帕子挡住了眼儿。傅辛眯眸一看,心上微惊,暗想道:这反应,倒是与傅朔信上所说的阿芙蓉上瘾的症状一般无二。 他再想到那阮 珠将阿芙蓉膏拿回府中的事,不由勾了勾 ,心中的郁气少了些许,面上却仍是一派关切焦急,命人请了御医,将面上 是白沫,一下接着一下 搐的薛微之抬到了边上,而后便令小娘子们上场,骑马打球。 珠见了薛微之犯毒瘾的模样,并不惊讶,她早猜到徐*的阿芙蓉膏会拿给谁。 珠心里有一杆秤,那便是一柄现代的秤——薛微之始 终弃,害得徐* 产,按照现代法律来说,他虽然是个渣男,却并没有犯法。即便是拿法律以外的手段来制裁他,他也罪不至死,在 珠看来,若是能让他身败名裂,前程尽毁,那自然极好,不过 他 毒,似乎还是过分了些。 但转念一想, 珠也明白:现代与古代却也大为不同。在现代 产,并不是毁了一个人一生的大事,而在这古代,对于土生土长的徐*而言,那跟前程尽毁也差不多了。她引 薛微之 服阿芙蓉膏,也令得薛微之当场出丑,说不定 后还可能死在这东西上,或许……也算公平? 报仇这种事,并不能真的以彼之道,还诸彼身,说到底,是一个玉石俱焚的过程。只不过可能大火过后,石头还剩着些沫儿,而玉则已完全烧毁,亦或者是玉还留有残余,而石头则已灰飞烟灭。这般说来,谁也占不得大便宜,丢了的那些,也无法找补回来了。 珠思及己身,自嘲似地一笑,转而将 神集中于面前即将开场的比赛。鼓声如若 雷般喧然而起,小娘子们之间的比赛却是缓和多了,不必郎君那般 烈, 珠拢共只传了一回球,其余时候便在外面 晃。她也算幸运,虽只传了一次,可鲁元接到她的球后直直 门,球儿飞旋着顶入小门,引得众人一阵 呼。 马球打罢之后,傅辛心中虽有不豫,面上却是龙颜大悦,领着一众臣子贵女,转至桃花开得正好的一处宽阔园林的空地上,设下宴席,赐下御酒。阮宜 不胜酒力,只喝了几盏,便有些发晕,由 婢背上小轿,晃晃悠悠地回了浣花小苑,而官家心有戾气,便想着要发 一番。 宴席渐酣,便连鲁元公主都现出了些许 醉之 ,而 珠假意倦怠,却仍是十分清醒。现代的阮 珠 玩 闹,也没少和朋友拼酒,而这古代的酒大多是发酵酒,超过十度的酒都十分少有,故而这阮二娘常常暗中笑这帮人酒量差。 徐子期上次是因喝了三碗烧酒,才有些不适,而现下的这些酒对他来说,自不是问题。他假作抬手,眸光却分外冰冷,暗中往阮 珠那里睨去——方才官家悄悄离去,他估摸着这阮二娘多半也该被人叫走了。 果不其然,不过少顷过后,便有个小太监与 珠说了些什么。阮 珠只装醉不去,起身 离,那太监低着头,又说了些什么, 珠面 微变,迫不得已,只得随着他款步离去。她离开之时,回身往宴上一望,徐子期连忙收回目光,假装正用心听着身边人说话。 珠见得宴上之人大多已醉得不成样子,一个注意到她的也无,这才轻轻一叹,随着那太监往园子深处走去。那园子深处的桃花树下,人迹罕至,傅辛半阖着眼儿,坐在一张 凳之上,褪了靴子,盘着腿儿,面貌好生俊美。官家见得阮 珠之后,只轻轻一笑,便强拉着她,桃花做帐, 风为幕,于那花营锦阵之间,*一回。 因他心有郁气,难免下手 重,又见阮氏一声不吭,只侧头受着,官家这心里头更是不 利。他侧手一拉,自那 凳下的小屉里头掏出了 细鞭。 珠一望,暗自心惊,傅辛 身而起,低低笑着,抬手打了两鞭在她背上,终是令这小娘子哀 而出。细鞭至出,皮开而 绽。桃花儿缓缓飘落,坠至雪白颈背处,与那伤口一般粉 。 傅辛轻轻一按那伤处,阮 珠疼得都带了些哭腔,便听得男人声音微哑,沉声道:“以后不得再闷声受着。给朕叫出来,你也能纾解些。” 珠冷哼一声,惹得官家怒气尤盛,只可惜关小郎远远低唤,说是鲁元公主来寻,快要走到此处了。傅辛迫不得已,只得整好衣衫,又深深望了趴伏着的阮二娘一眼,这才款款离去。昏昏沉沉间,阮 珠的眼儿张了又闭,但听得官家脚步渐去,又隐隐听见他 待人守住此处。 阮 珠背上生痛,只得在 凳上趴伏着,想着等痛意稍退后再行起身。可谁知正放慢呼 ,强忍痛楚之时,阮二娘忽地眼睛微张,但 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着她伤处的边缘,指尖触着发红的肌肤,又为她缓缓拂去背上桃花。 珠心上大惊,侧眸一看,便见那青年垂眸看着她,薄 微抿,俊秀的面容上一片冰冷,似玄云飞寒,亦仿佛白 凝霜,带着煞气。 被他向来锐利得不容纤尘的眼睛一看, 珠先是扯过衣裳蔽体,随即下意识地,有些尴尬地翘了翘 角,而泪水却也无法自控地,随之 出。 ☆、51|48.01 炙樱桃已半红(三) 珠这眼泪,之所以难以控制地 了出来,实在是出于 辱与羞愤之心。徐子期在旁看了多久?看到了多少?而她衣裳只围着 身以下,背部赤 ,皮肤上仍存留着他那冰凉的触 ,这实在令 珠心中不适,强忍着泪珠儿,不愿在他面前 更多 狈,但那泪儿,又哪里是能忍住的呢? 徐子期骤然伸手,带着凛冽寒气的眼眸中,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无。 珠稍稍一避,却被他那左手遽然捧住脸儿,右手则强硬地给她擦起了泪来。 “不能哭。”青年那俊秀的面容如若凝结了冰霜一般,声音却仍在竭力放得轻缓,“哭没有用。” 珠却只不看他,又听得那男人闭上眼,沉声道:“把衣裳穿好。我不看。穿好了,跟我回家。” 珠深呼 了两下,直觉得心中郁气就堵在那 口处, 得不行,一时间却也无计可施。见徐子期这般态度,阮 珠也镇定了许多,披衣起身,望了望徐子期来的那花间小道,心底重重一叹,正 随他离去,忽地听见不远处一阵细碎脚步声愈来愈近。 徐子期眉头微蹙,只得大步 星,回了那花丛间隐蔽起来,而阮 珠便见着关小郎低着头,缓步来此,笑道:“官家请二娘前去理政殿侍墨,还请二娘收拾一番,而后随奴一同去那理政殿。” 珠拢了拢衣裳,面上一派倦怠之 ,口中颇为有气无力地道:“儿实在身子不适,唯恐在官家跟前讨了嫌恶,烦请小郎帮着回禀一声罢。” 关小郎白净的脸上面 不变,只轻轻一笑,又低低说道:“说起来,奴前些 子帮着官家整理折子,见着又那么一摞,是官家令大殿下单辟出来的。奴把眼儿一扫,竟都是参阮大哥儿的。这常言说啊,君子明足以察 而仁义行之,智足以面事而谦顺处之,是为大道也。所谓 招损,谦受益,大哥儿是聪明人,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到底还是做得不够。” 这话中的言外之意,却竟是那徐子期来要挟她了。那徐家大哥儿,到底太过年轻,虽心机深沉,可还没有彻底习得官家那旁摇 煽,睥睨窥觎之道。这人锋芒毕 ,咄咄 人,在军中倒还好些,而对于官场中人来说,这是万万要不得的品格。 珠两世为人,早就看透徐子期这缺点。此人虽非池中之物,但他到底能不能飞出池中,翱翔九天,却还不好下定论。他需要恰如其分的刺 ,需要时势襄助帮扶,而最重要的是,他要能意识到自己的短处,而后扬长而避短。 珠闻言,只一笑,穿上鞋儿,随着那关小郎缓步往理政殿走去。及至殿内, 珠按着傅辛的意思,换上 婢的装束,立在傅辛案侧,稍稍背对着堂中之臣,低眉顺眼,为他磨墨。官家深深看了她一眼后,手指微微摩挲着玉扳指,而后缓缓收回视线,看向了堂中跪着的那人。 却原来先前傅朔尚未归来之时,率先托人带回了些颇为有趣的玩意儿,傅辛把玩一番后,便令人搁置了起来。而那三鼎甲中的探花郎崔坦,得了消息之后,便对那些个玩意儿上了心,特地来求傅辛将那些东西 给他研究一番,可是官家先前心里头正不 利呢,见了他之后,又想起他教自己数理之学那副不耐的样子,更是想要难为他一番了。 珠微微侧眼,便见堂中跪着个身形偏瘦,个头不高的小男人,那人的官服上都是褶子,十分随意地挂在身上,一点儿型都没有,就跟挂了个破布袋子似的。他面上 是胡子,这乍一看过去,连他那五官都看不清楚。 珠看过崔坦先前与薛微之的《痴娇丽》一同刊出的《齐达杂谈》,看之前还只当他是个数学比这古人好些的普通人,谁知翻阅之后,却不由暗自叹道:这崔坦实在是个天才,生在这样的朝代确乎可惜。那《齐达杂谈》虽只是崔坦许多不甚严谨的想法的综合,但其中画了些机械构想草图,囊括水下呼 装置、发条传动、风速计等, 珠作为文科生,虽看得不甚明白,但也十分愕然。 然而此时此刻,这个几乎是上天赐予这个腐朽朝代的礼物的男人,却只能跪倒在地,为了拿到一点小东西研究一下,而苦苦哀求那位上帝王。而官家见了他,只轻轻搁笔,慵懒笑道:“崔先生不若将你的那些诉求一股脑全都说了罢,也省得一次次来朕这里求。” 崔坦闻言,果然高兴起来,细细一数,道:“臣想要殿下自海外寄回的那些新奇玩意儿,好好钻研一番,看看咱们是不是也能造出。臣还想请陛下拨些银子,建个观象台,这……”他一想,接着道:“这古人说了,‘天子有灵台,以观天文’。陛下,咱们必须有个灵台啊。还有……陛下老说臣忙活的都是奇技 巧,无甚大用。臣听了后,也觉得陛下说得有理,当官要为民做主,臣无领事之能,便想要利用那些个旁门左道,来为民谋福。” 说着,他在袖子里掏出了许多纸来, 珠把眼一瞧,却是各种各样的草图。崔坦边整理着,边道:“官家,臣有许多为民造福的设想,必能让百姓……” 傅辛打断道:“你先前费了老大功夫,造了个所谓能察觉地动的仪器,虽说起作用了,可那却是等地动了才有动静,不能预知,那又有甚大用处?朕听说你还拿刀子,剜了不少青蛙 鸭,说要研究其内血脉构造,又捣鼓出甚东西了?朕就让你给朕讲讲几何数理,权且轻松轻松,你倒给朕摆脸子了。崔先生,朕这银子也不宽裕,不能你说要,朕就给啊。” 崔坦苦着脸,低着头,道:“官家,臣在乡里之时,就被人家说是个怪人,不通人情世故,常常讨了人家的嫌,甚至还有人说臣是个傻子。他这话说的没错,臣在人事上面,确乎傻得要紧,官家何必与我计较?唉,灵台就算了,这些图,官家可得 空看看,还有把那些洋人东西给我看看,又不费银钱……” 傅辛轻轻点着头,仿佛听入耳中,而那视线,却缓缓滑至阮 珠的那双白皙的手。傅辛轻敲案面,随即一笑,对着案下絮叨个不停,全然不会看人脸 的崔坦道:“好了,好了。你这话匣子一打开,倒还收不住了。东西给你看,图么,朕自然会看,而那观测天象的灵台,朕给你拨银子。只不过,朕要你答应朕一件事。” 崔坦大喜,连连谢过,又道:“官家,答应甚事?臣穷得都 一顿饥一顿了,官家想从臣这里划拉银子,约莫是要失望的了。旁的么,臣也没啥文物字画……” 傅辛翘了翘 角,沉声道:“朕以后要你做这事的时候,再告诉你。” 崔坦蹙了蹙眉,犹疑了下,道:“不能是杀人害命之事。”这话本是他随意出口,却 得傅辛眉心一跳,遽然抬手,将毫笔掷入堂中,御墨飞溅至崔坦身上,崔坦倒也不甚在意,只听得案上男人沉沉笑道:“你这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朕的?杀人害命,朕会要你这么个手无缚 之力,心无审度之能的傻子去杀人?赶紧退下,别在这里污朕的眼。” 崔坦将一沓厚厚图纸置于旁边的小案之上,起身 退,却又听得傅辛 了 眉心,温声道:“崔先生回去后,随便拿个你发明的玩意儿过来,朕给你定为专利,赏你些银钱。你拿了钱后,请个婢子给你洗衣裳梳头,打扫厅室,而后再寻媒人给你说门亲事,老这么形单影只的,朕看了也觉得可怜。你可记下了?” 崔坦回身一拜,却叹了口气,道:“臣这 子,娶了娘子,娘子也要跑,请了婢子, 后也付不起月俸,总不能一直指望着官家养活。”他谢过傅辛的恩情,而后疾步离去,傅辛倒是哑然失笑。 崔坦一走,傅辛遽然拉了 珠的手,扯得她猛地撞入男人宽厚的 膛之中,又听得那人在耳畔温声道:“方才心有戾气,又见你百般不从,这才动了手。你以后顺着朕些,朕便不会再这样为难你。来,让朕给你涂药。” 说着,他拿起案上的小瓷瓶,伸手 去褪她衣衫, 珠微微咬 ,连忙避开,并笑道:“官家,儿急着回府呢。这药,儿回去自己涂罢,便不劳烦官家这般纡尊降贵了。” 傅辛动作微滞,随即轻轻抬手,替她整理了下耳鬓碎发,柔声道:“朕身处九五之位,心中有百般无奈郁卒,却不可轻易与外人说道,往往只能借事发作。珠儿便迁就下朕罢。” 珠低低笑道:“谁人都得迁就着官家不是?哪有个人,稀得迁就儿呢?” 傅辛顿了顿,沉沉说道:“再等两年,你丧期一过,局势也稳当些后,朕便会给你名分。” 二人正说着话,门扇一侧忽地有人颇为做作地清了两下嗓子。一听这声音,官家蹙了蹙眉,松开怀中美人, 珠理了理衣衫,立在案侧,随即便见傅从嘉大步跨入门内,先给傅辛请安,竟又对 珠问了好,这才笑道:“爹也是辛苦,清明还要理政。” 官家冷哼道:“有你们这样的儿子,才是辛苦。” 傅从嘉一笑,不再赘言,但与傅辛说起了政事。傅辛此时倒不忌惮 珠听去,只因二人所商议的政令,基本已到了行将颁布的阶段, 珠便是说与旁人听,也无甚价值。 宋朝开朝之初,开国之君为重兴农业,而开历史之先河,不立田地,亦不抑兼并,使得田野 辟,亩产剧增,然而及至傅辛一代,新的问题便产生了——土地兼并 益严重,贫富差距愈发悬殊,徭役 重,农民逃徙,不少地方的小官在每月写折子时都在奏章中谈及此忧。 这个朝代虽名为宋,可 据 珠的观察,民风习俗虽大体与宋相近,但也有许多不同之处,譬如傅辛改革前的科举制度,偏重诗文,更像是唐朝的科举,而这里的户籍管理制度,称之为“图甲制”,更像是明朝的里甲制。这制度有利有弊,起初自然是应时之需,而如今却反令贫富之差逐渐扩大,而里长处事不公,衙门中 私囊等并不鲜见,近几年频频闹出案子来。 薛微之入朝之后,急着出头,便献上均银法与仗田策,为的便是解决这个问题。他这人虽在男女之道上为人不齿,但在朝政上却也算是颇有见地。薛微之的办法,在朝臣间褒贬不一,譬如金玉直便是反对派之一。但无论如何,经过月余辩论之后,傅辛终是决定,清明一过,便将薛微之的主意推行下去——薛微之急着出头,官家也急着立下政绩呢。 珠在旁听着父子二人相议,不由想道:这所谓均银法与仗田策,倒是和明朝的一条鞭法十分类似,都是以银两代替实物征税,都是将诸项役务相合,间接废弃图甲制。只是那一条鞭法都屡兴屡废,弊端甚多,薛微之的这个办法,又如何会顺利呢?依照傅辛的脾 ,眼下他因为这主意而青眼待他,等以后这法子出了事儿,指不定怎么嫌恶他呢。 珠被困于殿内,而另一边,金玉直带着些许酒意,出了 城,想着家中无人做那清明馃等食物,但既然过节,总是要吃的,便算计着时间,绕行至宣德门附近的集市上,打算买些吃的,带给独守家中的金玉缘。 他才到了集市,经过个博戏摊子,便被一人抱着 ,目 痴 地 了上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 美狂徒,花太岁潘湜。他原本因着被徐子期打了一顿的缘故, 股疼得下不了地,但眼下是清明时分,斗 也是清明是一项习俗,潘湜一 美人二 ,决不能放过这个热闹,便抱了宝贝 ,往这集市寻来。 这 是他高价买回的,可是买回来之后,这 便开始发蔫,屡战屡败,潘湜赔了几回之后,也是无奈,只得抱了 走人,心里暗想道:“回去后可得与那傻大姐好好说说,让她爹把他那 卖给我,或是借我些 子,也让我在摊子上威风威风。” 正想着,他抬眼见得人群中有位郎君,眉眼如画,气质若仙,怔然一愣,便痴痴地凑了过去,开始不住 扰金十二郎,道:“许久不见玉直兄了。玉直兄还是这般美貌。我给你送的钱,你怎地能全退回来呢?你那 子难过,我与你相知,你受了我的接济,也不算是丢了君子之风。” 金玉直只觉得十分心烦,义正辞严地训了他几句,那潘湜见他搭理自己,连 股上的痛都不理了,只痴痴点着头。金玉直教他跟自己隔断距离,那花太岁连忙跟着照做,不近不远地在他 股后面跟着。 走着走着,潘湜怀抱着 ,正十分 足之时,忽地被泼了一头冷水——这可不是个比方,而是他真真切切地被泼了一头冷水。这花太岁打了个 灵,磨了磨牙,抬头就要发作,可谁知这一抬眼,见着那泼水的小娘子光着个脑袋,姿貌甚美,而那副美貌因她那优婆夷的身份,平 了许多圣洁之 ,实在令这潘湜移不开眼来。 他这下就把金玉直忘到九霄云外了,痴痴上前, 要打听名姓。那优婆夷正是 珠从荣十八娘那新挑来的女工,先前提过,法号 音。 音见他被自己不小心泼了一头凉水,心中有愧,只好教他在此处候着,随即给他拿了巾子来擦拭,全然不知这花太岁肚子里又生出了花花心思来。 而金玉直见着好不容易甩掉了 人的潘湜,心上松了口气,正 拎着青团及清明馃等回家,却忽地被人叫住。回头一看,却是怜怜蹙着眉,细声斥道:“十二郎,你又把二十娘一个人儿丢在哪儿了?状元郎倒是心大。与阿郎说过几回了?二十娘再懂事,那也是小孩儿,阿郎可得照看好了。” 金玉直听后,眉眼放柔,见她手里拿着拨浪鼓等物,拎着个沉甸甸的搭子口袋,旁边却也没跟着什么人,稍稍一想,不由笑道:“娘子可是 路了?” 怜怜双颊微红,清了清嗓子,道:“倒教阿郎瞧出来了。奴不过是看了会儿杂技,便被人群给冲散了。好不容易见着个眼 的,却是阿郎。” 金玉直微微一笑,帮她隔开人 ,又伸手 要帮她拎口袋,怜怜却笑道:“阿郎身子这般纤瘦,力气只怕还不如奴呢。奴干惯了活儿,这口袋看着坠得慌,奴拎起来,却也轻得很。” 金玉直失笑道:“我好歹也是个男人,还没有孱弱到那份儿上罢。”说着,却是硬扯着她的搭子口袋,放到了自己的肩上,怜怜见他难得如此强势,不由双颊微微带着绯 ,多看了他两眼。说老实话,除了状元郎外,怜怜她见过长得最俊的男人,便是徐家大哥儿,只是徐子期的 子太吓人,怜怜老觉得他会突然拔剑,直指自己喉间。和他待上小一会儿,怜怜都不敢再多看两眼他那张脸。 而这状元郎的长相,眉眼那是一等一的标致,除却额上旧伤,真是一点瑕疵也无。怜怜看着,只觉得心上愈发柔软,忽地又听得眼前郎君说道: “前些 子,我忙着为官家办事,无暇看顾玉缘,每 里只给她些铜钱,让她买东西吃。谁知玉缘却一直将钱攒了起来,兀自挨饿,肚子每 咕咕的叫。” 怜怜一听,瞪眼道:“可不是么!她饿得那般可怜,奴怨了你好一回,之后便令瑞安小郎君从食盒里分给她些东西吃,再之后,奴给郎君和小娘子备菜时,便会多带一份——好好好,奴知道阿郎又要谢了。不必谢,不必谢,不过是炒菜时叫厨娘多抓两把菜的小事儿,二娘也是同意了的。玉缘这般讨喜,谁忍心看她挨饿?” 金玉直却自怀中掏出了些银钱,恳切道:“我询问了玉缘,问她为何攒钱,却原来之前元宵灯会时,玉缘收了阮二娘和徐小将军的银钱,当时不知,知晓后便心中有愧,念念不忘要将钱还回去。这是小娘子的一份心意,数额虽小,但情意甚重,还请怜怜娘子转 与小将军及二娘罢。” 怜怜但觉得脑子疼,连忙摆摆手,随即苦口婆心地道:“你老是把恩情挂在口边,人家还怎么和你好好说话?恩重如山,这山 着你,也 着奴,这可不好了。”顿了顿,她又低声道:“徐小将军是个锋芒毕 的人儿,总会有碍着人家的时候,阿郎若是能在那紧要关头,帮上奴那主人一回——也不必费多大力,就说两句话就行——那便算是报了恩了不是?”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