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点燃烟卷,深一口,慢慢地吐出。当烟卷烧到一半时,我有些忐忑地坐在了明哥的木椅上。叶茜见状,迅速坐在我身边,打开了笔录软件,双手准备敲击键盘。 一切准备好之后,我冲她点了点头,接着把目光转移到坐在软椅上的张云福身上。 “张云福。”因为我暂时还没有捋清楚从哪里开始询问,所以便喊了他的名字,好让他集中注意力。这也是菜鸟第一次询问惯用的招数。 听我这么一喊,张云福本来还弓着的身子,立刻直了起来:“到!” 我边烟边打量坐在我对面的老汉,他年纪有65岁上下,因为是庄稼人,身体还很硬朗。现在正值季,他很应景地穿了一身还算干净的装:一件蓝条纹大码西装,一条藏青的西装,脚上套了一双锃光瓦亮的老式圆头皮鞋,脚边缘处,墨绿的棉袜在外,相当扎眼。 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个老实巴的庄稼汉,可在我心中,他暂时还被列为嫌疑人,所以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态度。 我皱着眉头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最后把视线落在了他的脚上。 科室的其他人都屏气凝神,生怕打搅我,连一向跟我对着干的叶茜,也很识趣地在一旁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屋里打翻的那碗饭是你送的?”我开始切入正题。 “对!”张云福可能觉到了我的态度并不是很友善,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你对死者的家庭情况是否了解?” “啥叫家庭情况?”张云福一愣。 “就是她家里的情况。”由于一夜未眠,我有些不耐烦。 “我们是一个村子的,多少知道一点。” “什么叫多少知道一点?我们调查过,村子里只有你一个人给死者送过饭,你和死者的关系肯定不一般,把你知道的仔仔细细说出来,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他听出了我语气里警告的意味,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看到他这种表情,我把手指中早已熄灭的烟头扔进烟灰缸,接着往椅背上一靠,长舒一口气:“说吧!” 张云福抬头看了我一眼,停顿了几秒钟,开口说道:“芳儿,哦不,是死者。” “你就按照你的叫法说,没必要学我。” “欸!”张云福点了点头接着说,“芳儿男人张丛宝跟我小儿子是一个辈分,我比丛宝他爹还大几岁,我们是堂兄弟,按照辈分,芳儿应该算我的侄媳妇。” 室内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打字声。 “丛宝和芳儿有个男娃,叫张庆生,今年虚岁七岁。庆生这孩子可是个苦命的娃!”张云福用手掌抹了一把他那张布岁月痕迹的脸,有些忧伤地叹了一句。 “怎么说?” “这事还得从六年前庆生出生那会儿说起。”张云福换了一个姿势,“庆生刚出生,头一胎又是男娃,丛宝一家那叫一个高兴,光娃的月酒在村里就摆了整整三天。可也就几个月的热闹劲,后来的事简直像撞了。” “撞了?” “你不知道,我侄儿丛宝长得那叫一个丑,连我儿一半都赶不上,家里又没啥钱,可芳儿却长得相当水灵,当时在我们村里,绝对算得上一枝花!你说,这么漂亮的黄花大闺女怎么会看上我那丑八怪侄儿?” “难道里面有原因?”因为目前从我们掌握的情况来分析,不排除仇杀、情杀的可能,所以一听到这儿,我们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有,怎么没有!” “说说看。” “芳儿娘家就在我们村30里外的小李庄,听我们村的媒婆说,芳儿家的祖坟风水不好,克夫,芳儿她姐就把她男人活活给克死了。她家里这事,在十里八村都传开了,所以芳儿才找不到男人,也只有我那个侄儿不信,可到头来呢,年纪轻轻就给克死了。” 我本来以为是直接关系到破案的矛盾点,可听他说得越来越乎,我却越来越没有听下去的望。 “张丛宝具体是怎么死的?”明哥开口问了一句。 “哦,掉水塘里淹死的。” “仔细说说!”我把问题接了过来。 “我记得应该是庆生五个月大的时候,丛宝带着娃去赶集,那天正好逢大集。” “大集?” “大集是我们自己的叫法。我们农村买东西可不像你们城市,去个超市啥都能买到。集市一个礼拜只有逢单才开张,礼拜一、三、五人少,我们叫小集;礼拜天是人最多的时候,我们叫大集,大集也是最热闹的一天。” “嗯,你接着说。” “丛宝这孩子啥都好,唯一一点,就是好赌,一到逢集就要赌两把。当年他把庆生放在背篓里,只顾自己押宝,等钱输光了才发现庆生不见了。” “不见了?” “对,被人拐跑了,卖到了山里。丛宝他爹妈因为这事害了心病,不到六十就走了。娃被拐的那两年,丛宝他们两口子天天哭成个泪人,地里的庄稼也荒了,塘里的鱼也不养了,一家人起早贪黑地找娃。就在娃被拐的第二年,丛宝因为身子虚,掉进水塘里淹死了,芳儿因为受不了打击一口气没上来,瘫在了上。” “后来呢?” “娃被拐的时候,丛宝报了110。就在第三年,外地的公安竟然把庆生给送了回来,说是人抓到了。那个老拐子2还给芳儿赔了几万块钱。” “那个拐卖庆生的人你认不认识?” “生面孔,不是我们那边的人,听说好像住在集市附近,具体在哪里我也不清楚。” “你们打过照面?” “我没见过,我是听别人说的。” “怎么说的?” “说这个老拐子也就30岁上下,因为这事被判了五年大牢。” 七 “五年?”听到这个年限,我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 如果这名拐卖张庆生的嫌疑人因为被判刑而萌生怨念杀人,好像也能说得通。张庆生今年打算才六周岁,嫌疑人在其三岁的时候被抓获,也就是说,嫌疑人还剩下最多两年的刑期,不过,除非他有特别重大立功表现,否则不可能减刑两年出狱。换句话说,这名嫌疑人虽然有作案动机,但可能不具备作案时间。 几秒钟之后,我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张庆生被解救回来的时候才三岁,李芳又瘫痪在,这些年都是你资助他们?”听到这儿,我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 “不是,我也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断断续续给他们娘俩送饭的。”张云福回答得倒是诚恳。 “那家里没有劳动力,他们的生活来源是什么?” “在我们农村,嫁出去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本不应该跟娘家有什么瓜葛,可芳儿他们娘俩实在是太可怜,庆生被送回来的时候,芳儿的娘就把他们娘俩接过去住了一年。可好景不长,她娘一脚没踩稳,后脑勺着地,把自己给摔死了。芳儿她爹死得早,她的几个姊妹过得又不行,所以芳儿他们娘俩只得又回到了咱们村子。” “难道是靠村里的人救助活着?” “出了这事,芳儿被村里人说成扫把星,到哪儿哪儿死人,哪里还有人敢进她家的门?这两年,全靠庆生这孩子在外捡破烂换点吃的养活他娘。” “那你为什么最近开始往他们家送吃的?” “我……”张云福听我这么问,突然停顿了下来。 “嗯?”我用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圈。 “我也是看他们娘俩怪可怜的。”张云福了杆子。 “那你前两年干吗去了?” “前两年不也是怕村里人的风言风语吗?” “为什么现在不怕了?” “那时候我小儿子还没办事,我怕名声坏了,儿子不好找媳妇。现在我小孙子都快出世了,怕那些干x。”张云福爆了句口。 “行了,你接着往下说吧。” “要说庆生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捡破烂,中午回来一趟给他娘端屎端,再点热乎的饭菜给他娘吃,下午还接着出去,一直到太落山才回来。不管刮风下雨,天天如此。” “张庆生天天去哪里捡破烂?”因为目前他没有一点音讯,所以这个问题至关重要。 “三公里外的镇上,这附近也只有那里的垃圾桶里能捡到东西。” “你去死者家中时,有没有触碰过死者家的物品?” “物品?” “有没有摸过她家的家具,从里面拿走过东西?” 张云福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她家都那样了,还有什么东西能拿?” “确定?” 张云福信誓旦旦地把右手举过了额头:“我敢赌咒!” “行,我相信你!你穿多大码的鞋?” “41码。” “你把左脚的鞋袜掉。” “鞋子干啥?”张云福有些纳闷地看着我。 “哎呀,让你你就!”胖磊不耐烦地喊道。 “大嗓门就是催化剂”,胖磊这句堪称经典的口头禅,在这个时候那是相当好用。 张云福三下五除二拔掉皮鞋,拽掉棉袜,一股子酸臭味扑面而来。 “汗脚!”张云福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我抬头瞄了一眼,很快便让他重新穿上。 “行,问题我基本问得差不多了。” “那我是不是能走了?”张云福早就如坐针毡。 “你为什么要给李芳娘俩送饭,在这个问题上你说谎了。如果不说实话,你别想出这个门!”关键的问题已经问完,接下来就该拔掉这个老家伙的狐狸尾巴了。 “说谎?我……” “到底是因为什么?”我猛地一拍桌子。 张云福惊恐地望着我,估计他心里也很纳闷,我是怎么看出来他在这个问题上撒了谎的? “这是一起命案,我还是那句话,别给自己找麻烦!”我已经不是单纯地警告那么简单了。 张云福这次真的受到了惊吓,他哆哆嗦嗦地说道:“几个月前,我在庄稼地里除草,看见庆生手里拿着麻袋,哭喊着朝我这边走来。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娘吃不下饭,病重了。我割完草就到芳儿那儿走了一趟,我看她脸白得就跟一张纸似的,吓人得很。我就问芳儿怎么样了,她告诉我她患了啥并发症,疼得要死要活,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因为她家宅基地后面就是俺家的菜地,如果芳儿真的死了,像她这种情况,那她家的宅基地村里要重新分,我就寻思着给芳儿送送饭,让村里人能看见,这样我也好有个说道占了她家的屋。” “卑鄙!”叶茜一向心直口快。 “行了,你回去吧!”我下了逐客令。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