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搁六七年前说,谁信? “真是个小祖宗。”贺作舟把他拉到身旁,手掌被小凤凰手腕上的佛珠硌着了,心情登时好了那么几分,毕竟这玩意是自己送的,人方伊池答应戴,就走哪儿都没落下过。 方伊池温驯地倚着贺作舟的肩,嘴上却没那么老实:“六爷,您醋真大。” “……我那时候才几岁?就是个半大的小子,什么也不懂,想娶媳妇儿不是正常的事儿吗?” “对,正常。”贺作舟没好气地捏他动的手指,低声音骂了句,“你姥姥!” 方伊池乐得笑弯了眼睛,偏头故意用领口的绒蹭贺作舟的脸颊,白的脖颈在衣领边若隐若现,像透亮的瓷。 贺作舟极想低头啃上一口,又怕他喊疼,终究是忍住了。 方伊池尚不知自己逃过一劫,拽过贺作舟的手写写画画。 他的手指有点凉,贺六爷的掌心却很烫,方伊池先抠了抠六爷握握出的茧子,再认真地写了个“池”字。 “嘛呢?”贺作舟摊开手掌,装模作样地瞧,仿佛真能看到字似的,“这个字写得好,换个地方再写一遍。” 方伊池连忙直背,端正态度:“在哪儿?” 贺作舟攥着他的手腕子,轻轻一拉:“心里呗。” “六爷!”方伊池臊得面微红,不停地扭头去看开车的万福。 “他听不见。”贺六爷睁眼说瞎话,抬手把小凤凰抱在了怀里,刚想说两句体己话,万福就惊呼着踩下了刹车。 贺作舟把方伊池往怀里狠狠一按,胳膊结结实实撞在前排的座椅靠背上。饶是六爷这么能忍的人也忍不住倒了一口凉气,继而拉下脸,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往老子车上撞?” 万福擦去一头冷汗,下车一瞧:“嗐,原来是王医生啊。” 贺作舟闻言,神情微变,将惊魂未定的小凤凰放在了车上,自个儿下车,一脸的乌云密布。 “六爷。”王浮生张开双臂,拦在车前,直勾勾地盯着贺作舟,“您让我见见方伊池。” 贺作舟站定,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你要见我太太?” 说完,从怀里摸出一包烟,万福迅速拿出火柴,用掌心挡着火,替六爷点上。 “王浮生,你好歹是读过书的人,难道不知道遇上别人家的太太得避讳着?” 王浮生听了这话,神情陡然凌厉:“方伊池是男人!” “我当然知道他是男人。”贺作舟似笑非笑地望着王浮生,将嘴边的烟夹在指尖,缓慢地吐了口气,“我不仅知道,还亲眼见过、摸过、玩过。” “你……!”王浮生涨红了脸,显然听明白了贺作舟话里的意思。 贺六爷又了口烟:“我娶他就是因为稀罕他,没瞧不起的意思。” “……我贺作舟不是那种瞧不起人的小人。” 王浮生讥笑道:“是啊,您贺六爷是个正人君子,出去打仗还能亲自安排三个男人去逗自家太太开心!” 这话说得太过了。 当初没带小凤凰走,是贺作舟心头的刺,他恨过自个儿,也怨过自个儿,但贺六爷比谁都明白,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所以现在待小凤凰一比一好。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稀罕,稀罕到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谁多看一眼都不成。 贺作舟将刚点上的烟扔了,踩在脚底下,一步一步走到王浮生面前。 王浮生硬着头皮没有退,神情却不由自主带上了慌。 北平城的贺六爷,上过战场打过鬼子,是实打实的煞神。 “小凤凰在车上,我懒得理你。”贺作舟从烟盒子里重新倒出一烟,硬到王浮生的嘴里,他叼着,“再让我听见同样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只要有我贺作舟在,谁也甭想拿当服务生的事侮辱方伊池。” 王浮生咬着烟股,气得嘴发抖:“贺作舟,你真会颠倒黑白,明明是你安排了我接近方伊池,如今却不许我说!” “我是要你接近他吗?”贺作舟眉一挑,鞋底儿重新蹍过地上熄灭的香烟,抬手暴地攥住了王浮生的衣领,嗓音里弥漫起怒意,“我是要你装他的客,看着他,护着他,别让不长眼的家伙欺负了他。” “可平安饭店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怎么了?”贺作舟陡然撒手,凉凉地笑望着他,“我不在北平的这些年,你比我更了解方伊池为什么需要钱。怎么,现在反倒要拿这事儿去戳人家的脊梁骨了?” “王浮生,你这家伙啊,忒不是个东西。”贺作舟连看都不愿意多看王浮生一眼,“是我贺作舟有眼无珠,以为你是老实巴的厚道人,竟派了你去保护自家太太。” “……小凤凰跟了我,你不甘心;可真要他跟你,你又嫌人家当过服务生。说真的,要不是方伊池今儿个在车上,我绝对要跟你动铁。” “我不是。”王浮生说不过贺六爷,额角冒了几滴汗,不甘心地偷瞄贺作舟身后的车。 方伊池就在车上,若是大声说出真相,说出这些年保护他的其实是自己,方伊池会不会变心呢? “我劝你把嘴闭上。”贺作舟只消一眼,就看穿了王浮生的心思,头也不回地向万福做了个手势。忠心耿耿的家仆立刻走了过来,拦住了王浮生的去路,贺作舟继续道:“我之前就说过,不杀你,只是谢谢你这些年帮着照看我家太太。” “你可别蹬鼻子上脸,成天想法子搭咕我家凤凰。” 王浮生自知斗不过贺作舟,也知道现下只要嘴一张,话未说完,就会被一崩了。 可他终究是不甘心:“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方伊池?瞒着他,你曾经给他找过三个客!” 遇上油盐不进的主,贺作舟忍不住皱起了眉。 “哈!”王浮生瞧见了六爷的神情,料定自己猜对了,“贺六爷,您为什么不说?” “……您瞒着方伊池是为什么?” “不就是怕他知道,您儿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就是个混账……” 剩下的话贺作舟懒得听,他低头把玩着皱皱巴巴的香烟盒子,撂下一句:“事不过三,我看在方伊池的面子上饶你两回,下次再让我碰上,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说完,径直上了车。 小凤凰几乎是在车门打开的瞬间,迫不及待地黏在了贺作舟的怀里。他瞧见了王浮生,也隐隐听见了几个词,什么“客”,什么“瞒着”,他心下彷徨,以为王浮生是在向贺作舟透他的底儿。 在平安饭店当过服务生的人就算真的什么都没干过,谁会相信他干干净净? 在外人眼里,他们早就跟八大胡同里的窑姐儿没差别了。 再者,他还真有客,只喝茶谈心的客,外面那个王浮生不正是其中一位? 只是这些事儿贺作舟不提,方伊池也没解释过,他曾经以为六爷嫌他脏,闹过别扭,可如今结婚证领了,睡也睡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六爷门儿清。 然而过去的事,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 方伊池不后悔为了赚钱当服务生,可他不清楚贺六爷会不会生气。 换位思考一下,倘若他是六爷,就算再不介意自个儿太太当过服务生,忽然撞上他的“客”,心里头大概也不会多顺畅。 起止是不顺畅,简直硌硬人! 方伊池有心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的苦处,六爷知道;他曾经的工作,六爷也知道。解释来解释去无非那么几句话,说多了反倒像是自个儿瞧不起自个儿。 于是方伊池倚在贺作舟的怀里哑巴了,垂着眼帘,细长的睫蒲扇似的颤动,时不时飞速地起眼皮瞧瞧贺作舟的神情,再重新望着低处,歪着头装乖。 贺作舟却在想另外的事。 当年派了三个人去给小凤凰充当客,做得不漂亮,不怪现在落下话柄给人笑话,以后也肯定是要跟方伊池说实话的。 只是现在六爷实在没心思坦白,皆因见了王浮生心里烦闷,恨不得直接飞回贺家,关上门和小凤凰一辈子待在窝里不见人。 当然这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贺作舟捏着眉心烦闷了会儿,到底不会因为王浮生的几句话就产生动摇。 就算方伊池从别处听到了真相又如何? 道歉便是。 贺六爷自认行事算不上光明磊落,却也是问心无愧,当年想保护小凤凰的出发点是好的,只不过方法出了问题。 要是方伊池不接受,那就慢慢来,他不怕方伊池生气,只怕方伊池不在自己身边。 只要凤凰不去寻别的窝,他这梧桐枝儿就能继续嘚瑟。 ………… 路上出了这么个岔子,平白浪费了不少时间,不过他俩想着事情,谁都没在意。 车开到瑞福祥门前,李掌柜照例在门口接,讪笑着重复之前的那套说辞:“贺太太,江南的布料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又新赶制了几件冬装,您试试?” “包起来就成。”贺作舟暂且将王浮生的话按在心底,重新惦记起家法,急着回去,“有不合身的,我送回来给你们改。” “得嘞,您怎么方便怎么来。”李掌柜巴不得赶紧送这俩祖宗走,当即叫来四五个伙计,一同将做好的新衣服包起来。 方伊池站在贺作舟身边,瞧着伙计忙碌的身影,不由想起上回在瑞福祥里听见的话。 当时他光顾着听,没瞧见说话的人的长相,后来有不少人上贺家听苏老板唱戏,他留神细听,却始终没寻见悉的声音。想来在背后骂他上不了台面的人并没有到场。 也不知贺家的外姓亲戚到底有几个,又是哪一个在背后说六爷的闲话。 “六爷,贺家的外姓亲戚多吗?”他想了,便问了。 贺作舟随手从李掌柜面前的衣架上取了顶黑的软呢帽:“多。” “咱们贺家人少,但是沾亲带故的外姓人多,真要让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还真不容易。” 方伊池揣上手,忧愁地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只凭他听见的几句话,儿分辨不出心怀不轨的亲戚是哪一个。 “怎么了?”倒是贺六爷先问道,“你遇上了?” “嗯。”方伊池犹豫再三,点了头,“上回来拿衣服的时候,遇上了一个,但是只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没看清人长什么模样。” 贺作舟不屑地哼了一声,接过李掌柜递来的包裹:“肯定没说好话,你不必往心里去。” “他说老爷子只会把家产给有子嗣的小辈。”方伊池怎么可能没听进心里? 当初就是因为听了这句话,他才下定了决心爬上六爷的。 贺作舟“啧”了一声:“给便给罢,那群人里头,九成都惦记着老爷子的家产。” 方伊池抿抿,没六爷那么看得开。 这事儿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他身上。 要不是贺作舟大张旗鼓地登报宣布自己要娶男人,贺家的家产也不至于被外人惦记。 贺作舟不争,那是人贺六爷局气。 他方伊池要争,赌的是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我们池开始发力啦,微博上有两个神仙太太画了人设图!大家快去看,都超级!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