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杜成指指楼下,“不是这个样子吧?” “嗯。二十多年前是热电厂。”老妇伸出双手,比画出一个圆柱体的形状,“我家对面是两个大烟囱。” “窗外?” “对,冒起烟来,什么都看不见。”老妇歪着头,盯着窗外铅灰 的天空,“明良常常坐在 边,对着那两个烟囱发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杜成点点头,绕过 尾,拉出椅子,坐在书桌前,静静地看着桌上的一个相框。 那是许明良和家里的厢式小货车的合影。许明良穿着墨绿 半袖衫,蓝 牛仔 ,一手扶在 间,另一只手把住车门,脸上是既羞涩又兴奋的表情。 这辆厢式小货车就是许明良口供里的杀人分尸现场。他供称,以搭便车为由 骗被害人上车,趁其不备用铁锤猛击被害人头部,将车开至僻静处后,强 杀人并分尸。用黑 塑胶袋包裹尸块后,行车至本市各处抛散。 说得通。黑 塑胶袋与许家的 摊上所用的相同。厢式货车平时被许明良用来运送猪 ,包裹尸块时混入猪 也在情理之中。马健当年做出的判断是有道理的。 更何况,那个最致命的直接证据。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老妇 出烟盒里最后一支烟,然后把烟盒 作一团,转身扔在客厅的地上。 杜成想了想:“你认为你儿子没杀人?” “对。” 杜成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我们在包裹尸块的塑胶袋上发现了他的指纹。” “他是卖猪 的!”老妇提高了声音,“每天他碰过的塑胶袋足有几十个!你们应该去查买过猪 的人!” “塑胶袋上只有他的指纹。” “手套!”老妇的情绪终于失控,“凶手不会戴手套吗?” “一个人在夏天戴着手套来买猪 ,”杜成平静地反问,“你不会觉得奇怪吗?” 老妇被问住了,只能怔怔地看着杜成,半晌,从齿 里挤出一句话:“我儿子没杀人。” “我相信你说的话。”杜成点点头,“我现在不能对您承诺任何事情,但是我保证,无论真相是怎样的,我都会告诉您。” 临走的时候,杜成把包里的两盒烟都给老妇留下。老妇默默地接受,然后送他到门外。杜成刚要转身下楼,就听到她在身后叫住了他。 “杜警官。” 老妇手扶着房门,只 出半个身子,面容忽然显得更加苍老。似乎刚刚经过的不是几个小时,而是几十年。 “你,有没有打过他?” “没有。”杜成 口而出,“他不是我抓的。” 深深的皱纹中慢慢 出笑容。 “谢谢。” 说罢,老妇转身,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第十二章 新世界 骆少华抬起头看看乌云翻滚的天空,骂了一句,拆开香烟的包装。 空气闷热又 。骆少华连打三次火才将香烟点燃。他吐出一口烟,费劲儿地活动着肩膀,汗 的制服衬衫已经贴在了后背上。他揪起衬衫衣领,不住地扇动,同时摘下警帽,夹在腋下。 他用手捋了捋头发,立刻 到成绺的汗水已经顺着脖子淌进了衣服里,把手在 子上马马虎虎地擦干,骆少华靠在电线杆上,闷闷地 烟。 不知道是几点,只知道是最深沉的夜。此刻万籁俱寂,街面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即使是夜班的出租车,似乎也在这条路上消失了。骆少华觉得疑惑,他扔掉烟头,四处张望,看着那些沉默着伫立的楼房,黑 的窗口。 没有风。没有声音。他倚靠的这盏孤零零的路灯,仿佛是整个世界中唯一的光源。 这是什么地方?骆少华突然意识到,他从何处来到这里,又是怎么来的—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 到莫名的紧张,本能地把手伸向 间。强光手电、伸缩式警 、手铐……最后,他摸到了六四式手 的握柄。 这让他略略心安。没什么怕的,我是警察。我要面对的,就是黑夜,以及从黑暗中猛然扑出的怪兽。 骆少华把香烟揣进 袋,重新戴好警帽,抻抻身上的制服,准备继续巡逻。刚刚迈动脚步,他的脑海中又出现了一个问号。 巡逻? 是啊,我在巡逻。可是,我的搭档呢? 骆少华再次举目四望,然而,除了身边的路灯在地面上投 的光晕外,视力可及之处,仍然是浓墨一般的黑暗。 真是个奇怪的晚上。骆少华嘀咕道。不管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向左右看看,最后决定朝右走。几步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已经看不到脚尖了。正在犹豫要不要打开手电,骆少华就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嗵!嗵!” 他立刻停下来,屏住呼 ,仔细倾听。 声响来自于前方右侧的某栋楼房里,似乎有人在砍砸着某种重物。 “嗵!嗵!” 用心分辨的话,那异响中还夹杂着劈裂、折断和撕扯的声音—他在试图把某样东西从一个更大的物体上分离出来。 骆少华的心跳开始加速,嘴巴也一下子变得很干。他迅速改变了巡逻路线,循着那奇怪的声音走去。 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是锐器切砍 体的声音。 骆少华打开强光手电,那栋楼房在黑暗中浮现出模糊的轮廓。他盯着前方,加快了脚步。许多东西拂过他的 脚,撞击他的小腿。也许是荒草,也许是垃圾桶,也许是水泥花坛……他无心去考证,也没时间去 清楚。 那个人是谁?他在干吗?被砍切的是什么? 距离那栋楼只有十几米的时候,骆少华放缓步伐,眼睛越瞪越大。 那声音消失了。 骆少华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奇怪的夜晚。奇怪的寂静。奇怪的声音。发生一切都不奇怪。 骆少华抬手擦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顺势用手电筒扫视周围的环境。在强烈的白光下,几棵杨树、绿 罩顶的自行车棚、水泥长凳、公共洗手池、油漆斑驳的木质秋千架一一出现在视野中。 骆少华松了口气。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居民小区,而且看上去风平浪静。 然而,这口气他只松了一半,就硬生生地憋在了喉咙里。 声音再次响起,就在他身后。 撞击声。沉闷。有规律。似乎有人拖曳着一个沉重的口袋,正一步步走下楼梯。 骆少华面对那栋楼,双眼急速在四个单元门之间来回扫视。最后,他把视线锁定在4单元上。 几乎是同时,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 “谁?”骆少华大声喝道,把手电光照 过去。 地狱就是这浓稠的黑暗。地狱就是这无语伫立的小楼。地狱就是他。地狱就是他手里拎着的东西。 你恐惧什么,他就是什么。 骆少华发出一声尖厉的啸叫,左手死死地抓住电筒,右手摸向 间,眼前的黑夜,刹那间就铺天盖地。 “少华,少华!快醒醒!” 骆少华猛地睁开眼睛,右手兀自在 间徒劳地摸索着,足足半分钟后,他才意识到面前俯身望向自己的,是老伴金凤。 是噩梦,又是那个噩梦。 骆少华重重地向后躺倒在 上,大口 着 气。金凤披衣下 ,拿了一条 巾,帮他擦去 头 脑的汗水。 擦到脖子的时候,骆少华一把抓住金凤的手腕,她那皱纹横生,已略显松弛的皮肤让骆少华心安许多。金凤没有动,顺从地让他握住,轻轻地摩挲,等到骆少华的呼 渐渐平稳,她才轻声说道:“再睡会儿吧。” 骆少华点点头。金凤关掉台灯, 衣躺下,片刻,就发出细微的鼾声。待她睡 ,骆少华重新睁开眼睛,一只手在金凤身上轻轻地拍着,侧着头,看窗外的天 一点点亮起来。 六点钟,闹铃如常响起。骆少华悄悄地爬起,穿好衣 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刚走到客厅,就看到女儿骆莹坐在餐桌前。 “起这么早?”骆少华随口问道,径直向厨房走去,“早饭吃 蛋面条,行不行?” “爸,”骆莹抬起一只手拦住他,“跟你聊几句?” 骆少华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向 又找你了?” 向 是骆莹的前夫,四年前因出轨和骆莹离婚。近半年来,向 频繁联系骆莹,大有复婚之意。不过,看骆莹的态度,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不是。”骆莹示意他坐下, 低声音问道,“爸,你最近在忙什么?” 骆少华拿烟的动作做了一半,顿了顿, 出一支烟点燃。 “没什么事。” 骆莹看了他一眼,抚 着面前的杯子:“爸,昨天我去洗车,看了看里程表。” “嗯。” “在这大半个月里,你开了一千多公里。” 骆少华弹弹烟灰,不作声。 “爸,这么多年,我妈的身体一直不好。你要是觉得烦,或者心里有别人了,尽早说。”骆莹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眼睛,“我带着我妈过……” “你说什么呢?”骆少华由惊到气,后来乐了,“你把你爸当什么人了?” 骆莹没有笑:“那你到底在做什么?” 骆少华嘴边的笑容也渐渐收敛:“你别问了。” 女儿皱起眉头,盯着骆少华,一脸不问清楚不罢休的表情。 他妈的这孩子的倔强劲儿还真 像我。 “工作上的事。”骆少华低声说,“有点儿事要查清楚。” “什么事?”骆莹立刻反问道,“你不是退休了吗?” 女儿不依不饶的样子顿时惹火了骆少华。他刚要发作,就听见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外孙向 晖 着眼睛走了出来。 “姥爷。”他先跟骆少华打了个招呼,随即面向骆莹,“妈,早上吃啥?” 骆莹看了看骆少华,一言不发地进厨房准备早餐。骆少华无奈地叹了口气, 到太 在一跳一跳地疼。 全家人吃过早饭,骆莹准备送孩子上学。她把车钥匙拿在手里,站在门厅里看着骆少华。两人对视了几秒钟,骆少华移开目光,颇为恼火地挥了挥手。骆莹白了父亲一眼,带着向 晖出门。 家里只剩下骆少华和金凤。洗好碗筷,收拾完厨房之后,骆少华服侍金凤吃了药,又给她灌上热水袋,在 头放好保温杯和收音机。静静地陪她坐了一会儿,骆少华看金凤已经闭上眼睛,呼 平稳而悠长,他调低收音机的音量,起身走出卧室。 房子里很静,骆少华在客厅里转了两圈,竟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想了想,他从卫生间里拿出工具,开始搞卫生。扫了一遍地,又仔细拖了两遍。擦家具,擦炉灶。给大大小小的花盆浇水。做完这一切,他 了两支烟,开始琢磨接下来该如何打发时间。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