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后的这段空闲工夫,他便召了秀常在来养心殿见驾。从前的事情,也便罢了。 只是颙琰刚刚起身,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他瞧着秀常在梳的这个旗头,一时说不上来有多别扭。 几天前他午睡醒来,旁边伺候的还是延禧那个,懒洋洋地窝在他旁边,说话有气无力的声音、瞧他的眼神无一不勾得他心难耐。 拘了她几,本来以为可以冲淡一下自己的热情,谁知道,现在空下来,反而加重了朝思暮想。 只是这样频繁的召侍,皇后迟早要以中的身份出面干预,倒时候事情就会演变得更不顺心。 再者,他若这样表现得太过,在她面前岂不也是跌了帝王的身份颜面。 他怅然叹口气,对着殿内的人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回皇上,”钮祜禄秀瑶抬手抚了抚发髻,声音柔得如潺潺泉水过:“这螺髻是奴婢在闺阁中修女德女范之时,潜心向京中的女师傅求教,还特意加了点儿奴婢自己的心思,奴婢的妹妹玥常在那时瞧了去,她便很喜,一直梳着这个发髻,后来奴婢便渐渐不大梳了。” 她抬起头,温婉笑道:“只是今见驾,奴婢自是要梳最称心的发髻来面见圣上,以期不辜负皇恩。” 难怪瞧着说不上来的别扭,这不就是和钮祜禄绣玥一直以来梳的发髻很像么! 只是钮祜禄绣玥在养心殿梳妆的时候他不经意见过,本是为了舒适和省时,随意绕了几下梳的发髻。 秀常在抬起头,颙琰的眼神才真正变了。她今化得浓妆,看上去更有几分同那人的面貌七八分相似。 秀常在见皇帝瞧她的模样,微微抿了抿嘴。原本不相像的地方,她都用浓妆遮盖住了,她与钮祜禄绣玥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想要与之类似,她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瞧瞧,圣上此刻的眼神,起初她还不信,额娘就是额娘,想出来的办法真是高明,难怪当年一出手,就斗垮了杨氏。 “你过来。”皇上令道。 秀常在羞怯怯地上前了两步,垂着眼睑。 颙琰姿态随意地靠在罗汉上,他伸出手,将她的脸抬了起来。这么一上妆,确实是很像。 他戳了戳她的脸,“你的脸、、” 秀贵人忙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先开口道:“回皇上,奴婢死罪,奴婢实在思念皇上,思……夜想,不知道要如何去做,才能在后中得到皇上一丁点的垂怜,得知皇上喜妹妹,奴婢才如此这般地投皇上所好,以期入皇上您的眼缘。” “奴婢只奢望,您在喜妹妹的时候,看在相似的份儿上,能有一点点垂怜给奴婢就好了……” 她声音温软,媚眼含波,羸弱地跪在原地,又重重磕了两个头,“求皇上恕罪,恕罪。” “胡说!”颙琰的脸别扭了许多,“混账,谁敢议论朕喜钮祜禄绣玥,朕何时说过喜她?朕……朕那只不过是……她不过是朕的一个妾室而已,怎配言及朕喜与不喜!” “是,是奴婢多嘴,万望皇上息怒,皇上恕罪。”秀瑶娇怯怯地又俯首,目光触及地面,心底清明的很。‘钮祜禄绣玥’皇上连她的闺名都挂在嘴边,还说不是喜,怕只怕,皇上连她这个善府嫡出女儿的闺名是什么都不知道罢。 “得了。” 颙琰无端被戳穿心事,莫名有些烦躁,招了招手,让她起来,“这些不过是细微小事,你梳什么妆,朕也无心多管。” 即便是看信贵人的面子,他今次也不会对秀常在出言苛责什么。更何况……他抬眼瞧了一下秀常在此时的这张脸——这张脸出现在眼前,较之秀常在原本的那张脸,也并非不好。 下午要去储秀,晚上还有除夕夜宴,今的折子大都批完了,他端坐着起来,从旁边的炕桌上执起本《资治通鉴》,“既召了你来,你便留在这伺候朕看书罢,时辰到了再回去。” 秀常在一喜,忙福身:“嫔妾谢皇上!”接着便按着皇帝的示意,欣地循规蹈矩坐上了罗汉的另一侧。 她瞧了瞧对面醉心于书卷中的帝王,用手轻轻摩挲着桌边,坐在养心殿这个位置,她在梦里想了好久了。 只是皇上未让她侍寝,虽有些不甘,到底是留了她在养心殿侍奉的,这就是个很好的开始。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一双光洁无暇的手上,说起来,她比钮祜禄绣玥不知貌美了多少倍。可恨若非皇上喜她这张脸,她才不会屈就自己妆成这副样子。现在两个人相貌上不分伯仲,她于才学诗书,女德女范,格举止上,无一不胜出那个养在府外俗又卑的钮祜禄绣玥千百倍。但凡皇上肯给她一点伴驾的机会,早晚,皇上的恩宠会来到她这边。 钮祜禄绣玥,霸占了她侍寝的机会,又千防万防不肯帮她,如今她既然已走到了这里,她那个差自己千万倍的次等货,就该靠边站了。 想及此,秀常在又偷偷去瞧皇上看书的模样,她心里有点悸动,咬了咬嘴,轻道:“皇上,您身上可真好闻,奴婢在这坐着,觉出有幽幽一股沁人心脾的香甜之气传来,是沉香的气味罢。” “……奴婢听说,因着名贵又稀有,大清历代君主素用暹罗国进贡的龙涎香,唯有皇上您品格高古,很是与众不同呢。 这沉香,虽产于南方热之地,却没有其所产香药常有的辛腥之气,反而清凉如,清纯高雅,沁人心脾。在佛教中的地位很高,还……” 皇上抬头瞧她,瞧了瞧她那张脸。他将目光收了回去,重新投于书上:“你就在那安静坐着,不要开口说话。” 第82章 他翻过一页,心里想着,除了声音,看他的眼神也差上很多。 “是……” 秀常在难堪地低下目光,隐在袖中的手在膝盖上用力划了划,腿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反正简嫔说了,这回有景仁给她撑。 她抬头瞧瞧皇上,心下一狠,索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皇上!奴婢想求一求皇上的恩典。求皇上无论如何,都要宽恕奴婢的妹妹玥常在!” 颙琰听到这话,目光才又从书中离开投向她,他拧起眉,坐正了些,将书仍到一边,俯视着她道:“玥常在?她有何事需要朕来宽恕?” “皇上,”秀常在向前跪了两步,楚楚可怜地匍匐在颙琰身下,嗫喏着小声哭泣道:“奴婢实在是很担心妹妹,听闻她伺候圣驾,奴婢的阿玛连续几天几夜没合眼,不单是为着皇恩浩,还怕她,怕她从小生长在那种环境,唐突冒犯了皇上,犯下大不敬之罪,那善府岂不成了天底下的罪人吗。” 她说完,见皇上的面沉了一分。 半晌,上面落下来三个字:“继续说。” 秀常在这才心里有了点底,她又磕了个头,轻声细语道:“皇上也该有所耳闻,我这个庶出的妹妹,是打小养在善府外的。若非万不得已,若非她的命格是天煞孤星,实在不祥,阿玛他怎会忍心将亲生的骨拒之门外啊! 本来妹妹六岁那年,阿玛于心不忍,惦念着将她接回善府中抚养,可万没想到,绣玥她面上对我这个嫡姐十分恭敬亲近,竟然暗中将□□偷偷下入我这个亲姐姐的吃食中,意图谋害我的命! 阿玛和额娘吓得手脚冰冷,原来她进善府之时就怀揣着毒物,生了歹心,小小年纪,竟就有这般歹毒的心肠! 杨府之内乌烟瘴气,本就因窝藏不干不净的药被朝廷问罪,绣玥自小养在那种府邸,不知耳濡目染了多少下作手段,奴婢,奴婢真的很怕,她的命格、她那样的心,侍奉在御前,万一,万一作出什么对皇上不利的举动,那——” 说到这,她及时收了口,小心去瞧皇上的脸。知道钮祜禄绣玥是这样一个女子,就不信皇上的心里不会埋下一刺。 颙琰在上位坐着,从始至终,未置一词。他似乎一直有在听秀常在的话,目光深沉得叫秀常在猜不透圣意。 秀常在猜不透帝王此时的心思,圣上又没吩咐她起身,只得跪在地上给自己打了个圆场,轻轻叹气泣。 “都是奴婢一时心软,同样是阿玛的女儿,绣玥落在民间,整跟着些不三不四的鄙之人厮混在一起,好好的女儿家眼见一生都毁了,奴婢才想着求阿玛将她带进中,给她寻个僻静的殿,由奴婢照拂着,一辈子清清静静的也便罢了。 谁知道她竟然不甘于此,心比天高,妄图攀附皇恩,玥常在有今,奴婢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奴婢,奴婢是心疼妹妹,可皇上的安危事关天下黎民苍生之福,奴婢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置圣上龙体安危于不顾,奴婢只是想求,求圣上开恩,念在奴婢坦诚一切的份上,轻饶了妹妹,留她一条活路罢,奴婢谢主隆恩!” 她诉说得声泪俱下,发人肺腑,半天,却不见预料中的雷霆震怒。 颙琰沉下目光,静静坐了一会儿,半晌,将炕桌上的那本书又拿过来重新翻开,如常道:“用不着谢朕这么早。” “等到玥常在犯了错,你来求情才是时候。” 秀常在听到这话,愣了愣。 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皇上这样说,是信了她的话却不宣之于口,还是没信她的话? 简嫔娘娘叮嘱她,这都是景仁传出来的意思。皇上一旦知晓钮祜禄绣玥的行径,便会对她在御前伴驾有所顾忌,再则女儿家的清白最为重要,她渲染的恰到好处,圣上怎会不诸多疑心,何况諴妃娘娘也为她指了条明路,他钮祜禄绣玥一旦获罪,她今事先来报,善府也可免于牵连。 只是皇上的意思……她却实在看不透。当今圣上隐忍和珅数年,先帝在世时的前一刻还在与其谈笑风生,先帝去后不过两,便将其处死,城府之深,实是她难以揣测估量的。 回了启祥,不知要如何跟简嫔待啊! 想了想,她笃定心思狠道:“皇上,容奴婢多说一句,奴婢这个妹妹,若是要算计对付谁,便会对其对其百倍讨好千般恭敬,为的就是令其卸下防备,而后伺机出手。” “她从小就是这样,当时入府对我千百般好,心里藏着要谋害我的心思。不知她对皇上如何?皇上贵为一国之君,为着社稷考量,若亦是如此,皇上不得不防啊。” 话说到此处,颙琰握着书卷的手随之一紧。他的目光转而看向下方跪着的她。 钮祜禄秀瑶有点恐惧,她今天说的话太多了,言多恐必失。 有一瞬间,她似乎有种皇上要杀了她的错觉。 “回你的位上坐着。” 过了许久,皇上又如常转回目光,不再看她。 “是,是。” 秀常在忐忑地瞧着皇上脸,忙不迭地爬起来,退回到对面坐着。 颙琰将手里的书放回炕桌上,再无心看一个字。 他是一国之君,钮祜禄绣玥会不会带来灾祸这种事,他不甚在意。倘若是真的,她从前救过他一命,从此他身为帝王,便再也不必欠她一个小女子的恩情活下去,而于心耿耿于怀。 至于女儿家的名节,她的身子完全被他占有,她入时是否为清白之躯,他也最清楚不过。 但是……她对自己这些子以来的温顺,恭敬,侍奉,体贴,从前他从未细究,这其中含着几分的真心,几分是假意! 真的就如同秀常在所说,她对自己只有算计、敷衍,并无一分将自己放在心上过? 前番她在他面前的种种,一幕幕浮现在脑海,越回想,越是觉全身一阵阵发凉。 很多时候,他已经察觉到她的虚情假意,只是从未细细琢磨! 对陈德的时候,算计他之时,也是如秀常在所说那般言笑晏晏。 难道对他也是 秀常在有点不安,她看不透皇上,接下来一直到出养心殿,她只得老实安静在位子上坐着,一字半句未曾得以开口。 她想亲近皇上,却苦于束手无策。 也不知钮祜禄绣玥伴驾的时候,是用什么法子拴住的皇上。 * 年三十下午,大清皇帝一年难得休息的几天,上午处理军机要事,下午驾临储秀。 紫城各今张灯结彩,处处透着新年喜气,储秀外头一片红盎然,前殿正殿的稍间,六的妃嫔在下方围坐着说说笑笑,陪着皇上说话。 颙琰在上方坐着,一手支着额头在闭目养神,听着后一群女人的恭维讨好,显得兴致缺缺。 晌午秀常在的进言,到底还是搅了他的心情。 既无歌舞曲调,又无美酒佳肴,听她们说吉祥话,此刻还不如在养心殿多看几本折子,瞧瞧白莲教的战事奏报。 但每年三十这天,在正式的廷夜宴开始之前,下午跟后过过话,都是惯例,不得不走这个过场。更何况,今年皇后新增了助兴环节,下午要选评出后包饺子的三甲,图个喜庆吉利。 因着晚上有正式晚宴的缘故,下午储秀不合适摆出珍馐美味,只是简单的瓜果梨桃。 皇后在小厨房忙了半晌,这会儿她净了手进入暖阁,从身后双兰双手捧着的御盘中取出一个小盅,“皇上,这是用百花新调制的桔瓣,吉祥如意,皇上请尝尝。” 皇上没动,心里在想着让他心烦的那个人。皇后便用羹勺小心舀出一瓣,挽了袖子细心地递到嘴边。 尝了,他微皱眉:“甜腻。” 皇后浅然笑笑,“怕腻,所以拣选的都是稍酸的桔瓣,但又怕酸着皇上,不敢选了过酸的。”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