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今皇后却进了来。 偏偏在这几。 他含笑着抬手虚扶了皇后一把,温和道:“是朕许皇后随意出入,皇后有何不是。” “臣妾谢皇上。”皇后随着起了身,抬头上皇帝的目光,“皇上您在写字?难得皇上有这个雅兴,不知是写的什么,臣妾可否有幸一观呢。” “这……”颙琰正为难,却见皇后已然走近了那堆宣纸,随手拿起两张。 “皇后......” 他唤她,却见皇后状似漫不经心地瞧了瞧,便面淡淡的无事般放回了原处。 颙琰有些被识破的尴尬,想想那上面都是《女则》的内容,皇后出身名门,她怎会不识得他写的是什么。 但皇后始终不动声,给他留了极大的颜面。她身为皇后能做到如此,是她的长处,也是他一直意于皇后的地方。后里任何的妃嫔都比不上皇后识大体。 他先开口,淡淡解释了一句:“那常在钮祜禄氏的字迹皇后也看到了,简直不堪入目。朕见她写得实在差劲,才一时兴起,对照写了几个字。皇后不要多想。” 他不管皇后会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总之,这事儿若传出去,势必会在后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争端,掀起轩然大波,皇后记得,你看看也便罢了,别教后的人知道。” 没人知道,皇后在见到那宣纸上的字时,是什么样的滋味。犹如一把尖刀深深刺进她的心里! 皇上他是天子,是她的天,是她生命中神圣不可侵犯一般的存在!她这样长久以来一直悉心伺候恭敬着的君主帝王,却甘于给一个低微十倍的女人抄书,堂堂九五至尊,竟抄写《女则》这样的东西! 这简直成何体统! 而皇上此时的几句叮嘱,更无异于是尖刀刺进她的心里,还要翻转着再搅几下。 这般撕心裂肺的疼,却都只能完全淹没在身为皇后的得体笑容之下,顺从着应皇上一句:“是。” 颙琰见状,赞许着点点头,向她扬起手,“皇后坐下说话吧。” “是,”皇后垂眸回道,“皇上先请。” 待皇上回到上方的龙椅前,落了座,皇后还在原地没有坐下,只是转而面向双兰,双兰便将食盒里的燕窝粥端上来,送到皇后娘娘手边。 她接过燕窝,将其送到皇上的手边,柔声道:“皇上,臣妾听伺候您的人说,您入秋以来,每天都要批上五六个时辰的折子,如今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到了寒冬时节,皇上为国事劳,也要多多进补,保重您的龙体,臣妾才好安心啊。” 颙琰点点头,“皇后有心了。朕明白,绮雪心里一直都记挂着朕。” 听到皇上唤自己的闺名,皇后的脸上才染起了点笑意,她不由含了几分情意道:“不单臣妾会记挂皇上,皇上心里也记挂着臣妾啊。前些子,鄂啰哩来储秀传皇上的意思,皇上您体念本平素不喜酸食,特将伊犁将军进贡给您的紫玉葡萄尽数换了给臣妾里的青玉葡萄,皇上待臣妾之心,臣妾实在,恨无以为报。” 皇后发自肺腑之情,颙琰的表情却微微有些僵硬,他不动声避开了皇后的目光,“不过是些葡萄罢了,下回皇后喜什么,与朕说了,朕全都给你送去。” 皇后笑了一声,道,“皇上还瞒臣妾么!这些贡品葡萄一送进来,储秀便听说了,这批伊犁进贡的葡萄在当地都是实属罕见的珍稀品种,难得在寒冬时节还能得了这些,千里迢迢送入皇,除了路上坏的,两种加起来一共不过十串,连諴妃的里都没有呢,諴妃来了臣妾的里瞧见,整整不高兴了一两。臣妾送了些与她,才稍稍作罢。” 皇后说着,便瞧见御前案上的另一侧,正摆着两串碧绿葡萄,用和田玉碟盛着,可不就是从储秀换走的那青玉葡萄,她展颜一笑,“果真皇上也这个,臣妾羞愧,难为了皇上,若不是为着臣妾,您此刻享用的就是清甜的紫玉葡萄,而非这酸甜之物。” 说来皇后心里也有些奇怪,她跟着皇上许多年,印象中,皇上从前大多喜甜腻之物,她竟疏忽至此,连皇上何时换了口味都懵然不知。 但这也算好事,皇后欣然道:“从前太医就一直跟臣妾说,皇上的饮食过于荤腥油腻,也一直劝着您,如此不利于龙体安康,如今皇上倒是愿意改换口味,臣妾也宽心些。” 皇帝呐呐应着,皇后见他的反应,忽然想起,自己好似一直忽略了什么。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皇上,玥常在犯错受罚抄写《女则》《女训》,书稿仍在这儿,她人呢,臣妾怎不见她人在何处?” 绣玥从沉睡中睁开眼,她了眉心,缓缓从榻上爬起来,头昏沉沉得厉害。 皇上又将她拉到了这西稍间,好一顿作,后来谁给她沐浴更衣统统都不记得了,睡得极沉,醒来便是这个时候。 昨个外面又下了场大雪,房间里地龙烧的滚热,热得口干舌燥,绣玥此时醒来止不住的口渴,便是渴醒的。 颙琰起身离了这间屋子,那些御前侍奉的人们谁还会留在这儿理她,西稍间空落落、黑魆魆的,她环视了一周,别说茶杯,连盛水的家伙式儿都跟着伺候皇上去了。 绣玥将散了的几缕头发简单盘了回去,披了件外衣,穿好鞋袜,便想着出西稍间去些水喝。 前殿应该还有许多她早上没用完的瓜果摆在那。 她有心唤一唤这养心殿里的人,可御前的人都仅供着皇上驱使,若是皇后妃嫔也便罢了,谁将个常在放在眼里,稍稍对她示意一下便走过去了,她几次有心想说句话,奈何本开不了口。 这时候,还是只能求助于皇上。皇上虽然不待见她,却也是这殿内唯一肯理她的人啊。 她朝着西暖阁的方向走,睡得昏昏沉沉,脚底下像踩着棉花,一深一浅,绣玥微捂着嘴,轻轻打了个哈欠,头还是浑得要命,若不是渴醒了,她恐怕像昨天一样睡到申时,也说不准。 到了西暖阁,鄂啰哩平时一准在外边候着,今却不见踪影,她瞧了一眼鄂啰哩的那个徒弟常永贵,小太监自是比不得师傅圆滑老道,一副要开口、却言又止的样子,她便也没多做停留,毕竟午膳到现在一直渴着,急着寻水来喝,便径自走了进去。 这几她随进随出皇上的书房都成了寻常事,养心殿内伺候的奴才们也都见怪不怪了,都没人拦着。 绣玥进了房间,看见皇上在位子上,低头在翻看着本账册,旁边一摞折子整齐放着,看起来都已批完了。 她刚睡醒,脑中还有点混沌,眼前只觉得一片亮光,光线晦暗不明。绣玥了眼睛,瞧着十分神清气的皇上,走近道:“皇上万安。” 颙琰的目光从账册中转向她,打量着她的装扮,责道:“你这身是什么样子,真是没有规矩。” 绣玥心想,她成这样,那是拜谁所赐? “回皇上,嫔妾出来只是想找水喝,喝过之后嫔妾还要回去后殿再歇一歇呢。” 绣玥话音落下,便瞥见那盘和田玉碟子盛着的青玉葡萄,她绕过去,拎起一串葡萄,摘下来一粒放进嘴里,先解解渴,“这青葡萄前天嫔妾都吃光了啊,怎么今天又摆上了?” 她笑笑:“皇上这儿果真什么奇珍异宝都有,嫔妾从前从未吃过这种贡品葡萄,味道也别具一格,酸甜得宜,嫔妾就喜这个酸甜,一点不似纯甜的葡萄那般甜腻......” “住口。” 颙琰喝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你来养心殿是受罚的,你当是什么?还不抄你的《女则》去!” 绣玥恍惚站着瞧他,这是怎么了,经过昨天的事儿后,一直都相安无事的,怎么忽然又这样大的反应,嫌弃起她僭越来了? 她停下了吃葡萄的动作,试着递一颗葡萄到皇上嘴边去,“皇上?” 颙琰犹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将她推开,忍着道:“朕不吃。” “吃个可以消消火,皇上。”绣玥就是有这个子,不厌其烦地一再递过去,如是在三,终于给皇上默许着入了嘴里。 既然吃了她的葡萄,便是没什么要紧的,她想。 绣玥放下心了,才又道:“皇上,嫔妾刚刚都跟您说了,一会还要回西稍间去歇一歇,现在先不抄书。” 皇上脸上似乎是有些绷不住了,方要开口,绣玥却因着他吃了自己的葡萄,宽了心,想起了那储秀的事儿,淳嫔娘娘毕竟对自己有恩,接着问了一句:“皇上,嫔妾有点不懂,您对嫔妾尚且如此宽容,为何要对玉贵人的女那样苛责呀,说到底,那小女也没将皇上怎么着,皇上您是不是就......” “放肆!” 她正说着,大殿内突然而起的拍案之音打断了她的话,绣玥手一抖,葡萄滚落了几颗在地上。 她转过头,才瞧见下方左侧座位上的皇后娘娘站了起来,横手指着她的脸,厉声道:“皇上!常在钮祜禄氏不分尊卑!不敬皇上!如此以下犯上!请皇上恕臣妾身为中管教不严之罪,臣妾即刻将其关入慎刑司,将其从重治罪!再发落冷,治钮祜禄氏母家大不敬之罪!” 一连串诛心的话语如晴天霹雳一般,轰隆隆震慑着绣玥整个人,她咋一见到皇后在房间内的时候,已然震得魂都飞了。 那点绵的睡意刹那间也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好半天缓过神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着求道:“皇后娘娘,请饶恕嫔妾,嫔妾有口无心的,求皇后娘娘恕罪,求皇后娘娘饶了嫔妾!” 她真是悔死了,半梦半醒的,怎么就没留神这殿内还有人呢。都怪自己,被皇后娘娘撞了个正着,若由着皇后带走她处置,这次只怕不单她要死无葬身之地,还会牵连母家! 绣玥跪在地上,不住地侧头去向皇上求助,就像个漂泊无依的浮萍,下意识去扯皇上龙袍的衣角,皇上明明都已给了她暗示,她今天怎的这般糊呀!绣玥真是肠子都悔青了,不过是在养心殿过了几天好子,就这般放下警惕,浑忘了在中步步为营了吗? 跪伏在地,她看不到此刻坐在龙椅上皇帝的脸,但惹出了这样的事端,惹得中皇后在养心殿大动干戈,只怕皇上此时心底也已经恼极了她罢! 剧烈的大惊大悲之后,绣玥瘫在地上,余下的只有万念俱灰。 她不能奢求着皇上为她一个区区的常在,而与中皇后为难。 方才半梦半醒的倦怠,如同被头淋了一盆冰水,此时全然醒了,绝望了,却还下意识死死抓着皇帝的衣角不放,似乎那是她抓着的最后一救命稻草。 喧哗过后,房中有一刻是死灰般的安静。 还是皇帝先倾下身,从她手中出了自己的衣角。 “起来。”他端坐在上,没有瞧她,用手点了点她的肩膀。 绣玥抬起头,只看得见他的侧脸,她愣着又瞧向皇后,垂头道:“嫔妾不敢,嫔妾不敢。” “皇后,”颙琰索不再理她,从龙椅上站起身,负手而立,沉着对皇后道:“依朕看,玥常在不过是一时失言,她入不久,年纪又还小,比不得里那些资历深的嫔妃们循规蹈矩,皇后耐心些教导她也就是了,不必过于苛责。” “苛责?”皇后闻言,失声退了一步:“皇上觉得是臣妾在苛责玥常在?” 她用力指着跪伏在地的绣玥,“她伺候皇上,申时才起,衣衫不整的来见驾,见皇上时连礼都未曾向您行过!桩桩件件她都是大不敬的罪过!”皇后不可置信轻摇着头,痛道:“皇上您不责罚玥常在,反而怪臣妾在苛责她?” 面对皇后的质问,他岂不知身为帝王,不该在此时出言袒护一个常在,将自己与皇后置于两难的境地。 只是这个钮祜禄氏,一个时辰之前他还在与她两情缱绻、抵死绵,难道转瞬之间,就要他做到决绝无情? 他是帝王,天下大权尽在他掌握之中,即便皇后不甘心也罢,都只能遵循他的意思来转圜。 “皇后。”颙琰的语气冷了些,“朕的皇后一向端庄持重,朕一直最看重你的,也是这点,皇后不要失了分寸,失了朕这些年在朕心中你的贤惠。” 他嘴微抿,声音低沉几分,“若皇后是为着贡品的事情心里过不去,有意怪玥常在冒犯,这当中也有朕的不是,是朕自己的主意,换了你的青玉葡萄给她,但朕亦将自己的补偿了予你,不过是些葡萄而已,身为国母,你也要同妃嫔们去相争吗?皇后的心眼界不该过分狭窄,因区区几串葡萄如此不依不饶。最多下回皇后想要什么,朕多赏赐予了皇后便是。” 他一甩手,强硬道:“此事到此为止。” 皇后站在原地,不顾双兰的苦苦阻拦,不甘道:“皇上,您,您真的要偏袒她至此吗?” “皇后!” “皇后娘娘误会了!”绣玥眼见皇后即将失了冷静,忙出声抢白道:“皇上向来公正无私,绝不会偏袒嫔妾的!今之事都是嫔妾的罪过,是嫔妾不懂规矩,失了分寸!嫔妾应当领受责罚,只求皇上皇后千万不要因为嫔妾这卑微之躯生了龃龉,嫔妾自请足延禧,求皇后娘娘息怒!” 延禧本就如同冷,她这样折中,算是全了皇后的颜面。而且皇后要处罚的桩桩件件里,只有足延禧是绣玥最无关痛的,她在延禧早就住惯了,足后闭门不出,不受外面纷纷扰扰,也属无妨。 绣玥突然出言自请降罪,足延禧,皇后的情绪这才渐渐冷静下来些,随之亦恢复了不少理智。 皇后隐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是她被进入养心殿的一幕幕刺得太过厉害了,以致于刚刚险些失了中的分寸。 她是大清朝的皇后,后的主子,执掌凤印!为了个区区的常在,差一点儿,她便在皇上面前失言了。 想到方才竟险些把持不住,这些年来她在皇上心中赢得的赞赏嘉许、信任厚,数年的苦苦坚持与付出积攒下来的基业,夫之情,刚刚竟差一点儿在皇上面前失态而破坏殆尽。 好险。 作者有话要说:谢读者“向时”,灌溉营养 1 读者“lele”,灌溉营养 10 第46章 皇后处于惊涛骇浪之中,极快稳住面,她敛了语气,顿了顿恭顺道:“……皇上的意思呢?” 颙琰的脸冷着,语气亦是不善:“皇后才是后之主,怎么皇后要问朕的意思,不怕朕要偏袒了她么。” 皇上终究还是恼了她的。皇后悔不当初,屈膝道,“臣妾方才一时失言,还请皇上念在与臣妾多年的夫之情,万勿与臣妾一般见识,臣妾回到储秀去会好好反省,至于如何处置玥常在,一切还请皇上定夺。” 皇后这般低声下气,颙琰也自知有些理亏,他当然深知是自己过于纵着钮祜禄绣玥,才招致皇后心中不平而多问了几句,言辞稍稍烈了些,细究起来,皇后也无甚不妥之处。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