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我去应付他。” …… 拉着萧直,墨九径直出去了,她怎么和完颜修说的,宋妍没有问,也不想去问。 有些事情沉封在心里久了,就像结了痂的伤口,会一点一点开始痊愈,甚至不刻意触碰也觉不到半点疼痛,然而,一旦疤痕揭开,依旧会血淋淋的,疼得人撕心裂肺——她不愿意,也不肯再尝试一次。 趋利避害的逃避心理战胜了好奇心,直到完颜修离开兴隆山,她也没有带出房门一步,始终守在房间里,看宋离提笔书写时小小的背影,手上捻一串佛珠,轻轻地闭上了眼。 庙堂之上的完颜修,是铁血无情的国主。 江湖之远的完颜修,在兴隆山只是一个想见儿子的父亲。 宋妍的拒绝相见,让他失望,却也无奈。 毕竟早有约定,孩子姓了宋,就与他没多大干系。 可这些年来他却无时无刻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远在遥远的兴隆山。甚至无数次午夜梦回时,会被噩梦惊醒,梦中宋离或溺水了,或走失了,然后发现自己一身汗,竟有一种不知身是梦,或心是梦的茫然……也正是因为这份对宋离求而不得的思念,让他对于近在眼前的儿子朗刺,有一种偏执的,错位补偿一般的偏宠偏疼,却没有想到,终究再一次造成恶果,让他与宋离发生了这样的冲撞,让他的离儿受了这样的委屈。 父亲疼儿子的心是一样的。 可也许是越近、越得不到越珍贵的心理作祟,他承认,在他心里,宋离分明格外让他心疼一些。 也因为这个,他第一次出手揍了朗刺,哪怕他哇哇叫,他也不肯收手。 带着一身牵绊,完颜修离开了兴隆山,朗刺太子也终究没有赏到兴隆山的花灯与大年的喜悦。 得知完颜修揍了儿子的事情,宋离显得格外高兴,他兴冲冲抱来告诉宋妍,说那位大叔人很好的,而且都已经被干粮撵下山,让母亲不要再与他们计较了。 儿子善良如斯,宋妍觉得是自己的福分。 但她只摸着儿子的脸,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一夜,墨九把墨家骨干都叫到议事厅开会,而宋妍把自己关在房里,念了一夜的经文。 …… 腊月里接近年关,兴隆山处处张灯结彩。 从议事厅出来时,墨九径直牵了玩耍的萧直回九号,没有再去打扰宋妍,却意外在路上巧遇了宋骜。 三年前哈拉和林一战之后,宋骜为了寻找自己的梦被墨九说服,随着她来到兴隆山,而儿以及那群却留在了山。 到达兴隆山之后,原本习惯了与群一起生活的宋骜一开始,并不太能够适合。可兴隆山条件好,有大夫为他看病,衣食也都有专人负责,一来二去,他并没有寻到梦,却也留了下来。 南荣已经不是当初的南荣了,但墨九还是很照顾宋骜,一应待遇标准极高,比他当初做王爷时,也少了不多少。 宋骜被墨九带回兴隆山时,彭欣是震惊的,但得知他的遭遇,她却要求墨九,不要告诉宋骜,他们之间的那段往事,以及小虫儿的事情。 因为宋骜已经彻底忘记她了。那么,除非他自己想起来,要不然,她绝对不想硬给他一堆责任以及一段也许他原本就没有的情。 对于这个女强的彭欣,墨九是服气的。 但得知自己以前居然是一个王爷,宋骜却完全不敢相信。 “……我是不是历史上第一个不知自己是王爷的王爷?” 墨九摇头:“不是。但你是历史上第一个在战场上被掳的王爷。” 宋骜脸红,“羞煞我也。” 三年前的往事还在眼前,但这中间的三年时间里,由于墨九常年随萧乾在外征战,并不常在兴隆山,故而与宋骜的极少,只间或得知一些他的事情。这三年来,他在兴隆山做的事情是——教书谕人的墨家教堂先生。 说来也怪,他与宋妍这对兄妹,在某些方面居然惊人的相似。 都不愿意吃闲饭,做一个闲人,哪怕有吃有住也非得发挥余热。 一个娇惯的公主做了绣娘,一个尊重的王爷成了先生。而且两个人都把工作干得极为出。 宋骜做先生做得很开心,身体一比一好,神也一天比一天好,可三年过去了,他并没有记得当初的事。不管对她,对彭欣,还是山上任何一个人,他始终保持着友好却不十分亲近的态度,不远不近,成了她们最悉的陌生人。不过,也许有血源关系的原因,他与小虫儿却格外的投缘…… 乍然看见走在花灯下的翩翩公子,墨九还是有一种简单的喜悦。 锦衣玉袍的宋骜,不再是那个领着群衣衫褴褛的邋遢男子了,一身王孙公子的贵气,让她仿佛回到了当年。 “小王爷!”她兴冲冲的喊。 宋骜听见,微微一怔,笑了笑,客气地向她揖礼。 “钜子回来了?” “是啊。”墨九瞥向他手上的东西,“拿的什么?” 宋骜不好意思地提了提手上一只青竹编成的蜻蜓,“我答应给小虫儿做的,试了几次都不成,今儿才好,做得丑了些……” “不丑不丑。”墨九摆了摆手,低头问女儿,“是不是?小丫头。” 萧直有些困了,打个呵欠,马上笑眯眯地附合,“是。我娘说的话都对。” “乖!”墨九最喜这个会拍马的亲闺女了,摸着她的脑袋,又笑望向宋骜,“小王爷回头也给我直直做一个?” 宋骜面带尴尬,“若是小公主不嫌弃,自然是可以的。” “不嫌!”萧直抢在墨九之前回答,“但是我可不可以要两个,我想再给离儿一个。” “当然可以啊。”宋骜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钜子这次回来待几天?” “大概两三天就得走!” “不待过完年?” “等不了啦——前线紧张。” “哦。那你可得仔细身子。” 对于即将灭亡的南荣,失去记忆的宋骜似乎并没有太大的触。 这一点,也是墨九觉得欣的。 若他忆起,身为男儿,身为南荣皇室子弟,他断断没有如今的轻松自在。 两个人站在灯下闲话几句,看萧直再次犯困打呵欠,也就道别分了手。 在墨九看来,如今的宋骜和以前有很大的差别,他少了锐气与痞气,脸上也没有那种无时无刻不挂着的淡淡坏笑,取而代之的是文雅有礼,对人十分疏离——哪怕把他带回兴隆山的第一天,她其实就暗示过他和彭欣的关系,依可过去这么久,他们之间的情依旧没有什么起。 他一直在等,等着寻到自己那个梦,以及那个梦中的姑娘。 彭欣也一直在等,等着以前那个宋骜回来,认回她的小虫儿。 而另一个当事人宋彻,似乎从墨九把宋骜带回兴隆山那天起,就不等了。 他取代了乔占平的位置,成天成天的呆在千连里,对着那些机关巧术与火器图谱深深入,完全沉醉在乔占平留下的手稿和资料之中,在前三年与乔占平研究火器的基础上,又经三年的独自历练,竟也成了火器专家。果然,一个人在同一个领域,只要肯花费时间,在长达数年之后,哪有不的道理?更何况,他本身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 三年来,他彻底醉心于此,平常几乎不出现在人前,更不像以前那样去打扰彭欣和小虫儿了。 他似乎选择了退出。或者说,选择了自我放弃,以另一种神上的寄托来消耗时光。 可细心的人都会发现,夜深人静时,在彭欣的小院外,常常有一个默默观望的身影。 宋骜不会去,那么……只能是宋彻。 在宋骜和小虫儿玩耍时,他们声笑语中,也有宋彻躲在某个角落里落寞的凝视。 世事两难全。 三人行,必有一失。 这个维持了数年的结,千千线,千千个纠结,一时间,也找不到解开的办法了。 …… 刚过腊月二十,兴隆山的新年气氛就越来越浓。 回到兴隆山的第二,墨九什么正事都没干,只一心一意陪女儿。 领着萧直,她去望情崖看出,去兴隆镇上吃早点,然后去镇民家里串门,就像一个寻常妇人似的,除了女儿的事,一概不管。这么一来,可把萧直给乐坏了,像一只小麻雀似的,不仅陪游,还陪聊,一路上把墨九不在兴隆山这些子发生的大事小事,以及她和小伙伴之间的恩恩仇仇,一件一件说给墨九听。 也是这一天,墨九突然发现,她的女儿,长大了。 在她的成长中,父母亲的缺失,成为了她和萧乾毕生的遗憾,却并没有影响萧直的身心发育。 想到这些,她心里又酸涩,又欣。 几乎也就在同时,就想到了墨妄——这个没有成亲,却又当爹又当娘照顾小丫头的师兄。 在兴隆山上,小丫头是不缺的。尚雅、彭欣、宋妍、宋骜、玫儿、曹元,织娘还有众多的墨家弟子,他们都会照顾她。 然而,付出最多心力的人,还是墨妄。 墨九记得去年回来时那天晚上,风雪遮蔽了兴隆山的苍穹。她落屋的时候,小丫头已经睡着了,墨妄居然还守在门口——因为那晚突然降温,天寒地冻的,小丫头睡觉不老实,总掀被子,墨妄怕她受凉生病,不放心娘丫头伺候,生生自己守着。 所以对墨妄,墨九心里除了,是有愧的。 她是墨家钜子,可她也就是一个神领袖了,基本的事务都是墨妄和曹元等人在持。 也因为有了墨妄的存在,墨九才能毫无后顾之忧。 …… 在镇上玩耍,吃吃,走走,乐乐,玩玩,墨九带着小丫头一直到天黑方才返回墨家九号。 匆匆洗漱罢,小丫头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墨九坐在边,端详她片刻,为她掖好被角,去洗漱换好衣服,正要上,墨妄就找上门来了。 这会天刚入夜,墨妄找来想是有事。 墨九匆匆披上衣服,掩上门出去。 经了那一场生死攸关的事故之后,墨妄人是醒过来了,可身体一直不大好。也正因为如此,这三年里,墨九随萧乾四处征战,墨妄并没有跟随,不得不长驻兴隆山上,一来是为调养身体,二来么,当然也是为打理墨家事务,做萧军的大后方。 墨九进房的时候,墨妄正倚在椅子上,望着油灯出神。 咳一声,墨九脸带笑,“师兄找我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 “哈哈!”墨九笑着坐在他对面,“你确定不是故意损我的?” 墨妄也跟着笑了笑,俊脸上一如既往带着光般的温暖。 “昨晚的小会上,也没寻到单独的机会问你。这一次回来,你什么时候走?” 墨九抿抿角,与他玩笑,“我刚回来你就撵我走?莫非不想见我?” “哪有的事?”墨妄不是一个会玩笑的人,淡淡牵了牵角,又凝神盯着墨九看了片刻,“小九,你好似瘦了些。”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