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把耳朵贴过去,却不帘。 “有事?” 萧乾也怕她冻着,没有帘,只隔了一层布帷,放轻声音道:“你若累了,便歇一会。此间无事,你无须担心。” “哦。”墨九心里一跳,一种无法言说的暖意便从四肢百骸传往入心脏。萧乾为人是冷漠的,可他对她却是极好的。那种受人关心与护的幸福,让她褪去了先前的担忧,下意识翘起角,笑着回答:“可是我担心你会冷啊?要不要上来,与我一道坐车?” “不用。” 他很坚持。 墨九叹:“真是头倔驴,一个人坐与两个人坐有什么不同一样?马车反正是要前行的么?” “不同。”他一顿,又沉声补充:“我是男人。” 好吧,墨九不再与他争论了。 萧六郎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汉子,他有他自己的坚持、固执与思量,她从来不喜对旁人的心甘情愿的决定指手画脚,更何况对方是他? 既然要在一起,那就得给彼此最大的自由,而不是以为名的管束。这般想着,墨九心底又有了点恋的小甜。 第一次恋,她有点ld不住。静静地想了很多心灵汤,结果还是忍不住打开马车帘子去看他。 他也看过来,目光里有责怪之意,“风大,不要调皮。” “哦。”又是乖乖地应了一声,墨九却没有放帘子,看着他的眼睛里,像有一万颗心形的小星星在闪动,“萧六郎,你长得真好看。” “嗯。”他目光淡淡,“你不必自卑。” “……”妈蛋啊,她这是自卑吗?她是在向他表白好不好?她对“木头男”无语,了口气,提醒他道:“我才不会自卑,我以前也很招男生喜的。我上学……不,我上私塾的时候……” “女子上什么私塾?”他不解。 墨九一愕,再一口气,“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很招男生喜。” “哦。”他波澜不惊,似乎不太在意。 墨九服气了,“你就不紧张?” “为何要紧张?”他淡淡道:“纵有千万男子心悦于你,又有何人可堪与我一决高下?” 墨九翻个白眼,“扑”地放下帘子。 对于这个闷的自大狂,她无言以对了。 可沉默半晌,她又反应过来,被他歪带着,她依旧没有表达出想说的话。无奈地将手肘着车橼,她懒洋洋一叹,与他隔帘说话。 “萧六郎,男女之间相好呢,是必须男人主动的,你懂不懂?女人比害羞,所以男人要多向女人表达欣赏之意……” “可……”他迟疑,“阿九从不害羞啊?” 墨九双手捂脸,闷头又想了无数条心灵汤,终于把自己治愈了,平静地教导这个榆木脑袋一些恋知识,“鉴于你太笨,我给你列举一个成功的案例吧。就比如我上私塾时候那个同桌,她的相好听说她喜金鱼,就每天画一张不同颜不同各类的金鱼图,写成情节送给她,持续了九十九天之后,终于拿下了女神,可浪漫了……” 一个人叨叨着,外面只有冷风。 “萧六郎?”墨九无趣地喊。 “嗯。”他应了。 “想什么呢?”她问。 “没想。” “那你听懂了吗?” “没懂。” “……”墨九无语了。 “喜金鱼,送她一池子金鱼不就行了?要黄的有黄的,要红的有红的,想怎么养怎么养。”他认真分析道:“堂堂丈夫,不务正事,竟痴画金鱼九十九天,真是奇谈!再有,若这男子不会作画,那岂非一辈子都得不到女子心,岂非要错失一段姻缘?怪哉!” 墨九无力的倒在马车上。 “萧六郎,你可以去承包天下的鱼塘了。” “……我又没疯!”他吃着风,声音闷沉。 “对,是我疯了。”墨九也觉得有些好笑,与一个古人说她学生时代的事儿,与对牛弹琴有什么区别?男尊女卑价值观与男女平等的价值观,也确实有代沟。 她无奈一叹,觉得要把萧六郎纠正过来,实在任重而道远,不如先让他记一点公式化理论好了。 “六郎啊,以上都不是重点,我的重点就两个。第一,我是很招男人喜的,你不要太自恋。第二嘛,男人要主动一点,多向女人示好,这样才能讨女人心,明白没有?” “嗯。”他应一声,稍顷,又认真补了一句中:“那我明闲了,画两颗蛋给你。” “噗”一声,墨九快崩溃了。 “为什么要画两颗蛋给我?” “你同桌喜金鱼,她的相好就画金鱼送给她。你喜吃蛋,我画两颗蛋给你,有什么不对?”他淡然的声音,正经得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 “好强大的逻辑推理。”墨九无言以对,好半晌,她还是觉得牙齿有些漏风,正准备与他辩论一下,却听外面的男人又懒洋洋道:“若不行,两只鸭梨也行。” “唰”地拉开帘子,墨九吃了一嘴风,捂了捂嘴巴,望着他严肃的脸,一字一顿问:“萧六郎,你什么意思?” 萧乾狐疑地看来,慢慢把她的手握在掌中,默了默,又推入帘内,替她把帘子拉下挡了风,不温不火地道:“除了喜吃蛋,你也喜吃鸭梨,还有……香蕉。” 脑门上三条黑线飘过,墨九觉得这货一定晓得了她上次与董氏说的话,肯定是董氏那个嘴巴不牢的便宜婆婆在私底下叨叨了些什么出去……可当初她对董氏是行为艺术,是暗示,萧六郎这却是真真儿明示了。 “我以为你是个正经人,如今才晓得……”叹口气,她又忍俊不,一个人趴在马车里头憋笑不止,好不容易才说出剩下的四个字:“越闷越。” 闷六没有回答她,许是没听见,许是默认,许是不好意思与从来不懂得害羞的九姑娘探讨梨花与鸭梨的梗。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再开口,话题已飘出了千里之外,“阿九先头为何会与辜二在一起?” 墨九无奈的从越闷越的话题里收回神来,“我来找你啊,他不愿意帮我进御史台狱,于是我威胁了他,他便无辜地从了我。这辜二,实在是个仗义的男人。” 说到这里,久不听萧乾回答,她抿了抿嘴巴,又对着帘子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哩。那个叫苏逸的家伙,你认识吧?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帮你对付谢忱?还有乔占平,居然没有死……而且,谢忱那匹夫虽然有些可恨,但苏逸指证他的罪名,好多他确实没干过,比如我知道的一件……仕女玉雕。” 她并没有隐瞒仕女玉雕在自己手上的事儿,问题一个接一个,放鞭炮似的砸向萧乾,可他却一个都没有正面回答,只道:“谢忱为官多年,素来刚愎自用,对人不假辞,得罪的人原本就多,没准哪里得罪了苏逸也是有的。” 他的声音很低沉,随着风飘过来,有着慢条斯理的闲适之态。墨九一默,微微抬高声音,“这些事,都与你无关?” “无关。”外面似乎有人举着火把走近,那一晃一晃的光芒,让他停住了话。帘里的墨九也眯了眯眼,不再多言。 很快,火光过去,她听他问:“仕女玉雕的事,你为何要告诉我?” 以前这事墨九悟得很紧,因为她对谁都不信任,可这次却毫无力地轻松说出来,不仅萧乾奇怪,连她自己也诧异了一下。 幸许这便是信任吧。 毕竟他们现在的关系是……地下情侣。 她抚了抚鬓角的发,“我不说,你不也知晓了?” “嗯。”他似有若无地应一声,声音幽暗不少,“阿九还在怪我吗?” 墨九懒洋洋地问,“怪你什么?” 他沉片刻,“墨家大会的事。” “之前是怪的,我不喜别人拿我当傻子,什么事都瞒着我,但后来想想,也就不怪了。不过萧六郎,你有没有想过,不管以什么名义的隐瞒,私自为他人做决定,其实都是不尊重别人的行为?尤其我们,更不必要这般,我是个好说话的人,只要你说,我便肯听。不要说什么为了我好,就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这套理论,墨九说得随意,可萧乾却未必能理解,毕竟时下的男子本不会明白为什么要对妇人尊重。价值观的不同,会让彼此的思想离之千里……墨九没抱希望,他却应了。 “好,不过我有条件。” 这也要条件?墨九正道:“萧六郎,你学坏了啊?好的不学我,坏的学我,动不动就讲条件……” 他淡淡道:“你允是不允?” “好吧。”墨九气,“给你个机会,说。” “可不可以不要表白?”他很严肃,墨九脑袋转了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他沉声道:“不管是两颗蛋、两颗鸭梨,还是一香蕉,我堂堂枢密使,天天画这个,似乎都有不妥。” “……” 墨九口一阵起伏。 “萧六郎,你不是故意损我,我跟你姓。” 他低头,那俊美的面孔便借着外面的火把光线在帘子上映出一个淡淡的轮廓来,像皮影戏似的,一晃,又一晃,而他温柔魅惑的声音,也顺着风,低低划过她的耳际。 “你早晚跟我姓。” 墨九一怔,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心里突然像被入一只小鹿,七上八下的跳动着,既然隔了一层帘子,也被瞬间浮上的暧昧气氛搞得双颊火辣辣的发烫,下意识低斥一声,“禽兽!” 她话音刚落,耳边突地传来隐隐的气声,还有几道似乎憋到极点的笑声,暴了出来。仔细一听,分明就是声东、击西、走南、闯北四个人。他们似乎专程与墨九做对的,很快笑声变成了低低的议论声。 “击西,九爷在骂你是禽兽。” “分明骂的是你,你才是禽兽。” “禽兽才会骂人。” “阿弥陀佛,你们为何要侮辱禽兽?万物皆为生灵,但凡生灵皆有灵,人是灵物,禽兽也是灵物……” “假和尚,滚!” 听着几个人叽歪,墨九这才头痛地想起萧乾的四大隐卫来。可这四个家伙,到底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他们总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候?该出现的时候,却统统不在? 一种萧乾分明养了四只饭桶的觉,深深扼住了她的心。墨九抚了抚烧红的耳,下那臊意,重重道:“偷听人说话,长针眼。” “击西,你偷听了,你长针眼。” “你也听了,你也长。” “我是用耳朵听的,不是偷的。” 眼看那几只又议论不停,墨九终于忍不住了,懒洋洋咳嗽一声,使出了杀手锏,“六郎……” 于是在寒冷的北风中,萧乾低声斥出寒气飕飕的两个字,“闭嘴!” 整个世界瞬间就清静了。 墨九轻松地倚在马车里,上抿着笑,看外面的树影、人影,一个一个变幻不停地倒映在车帘子上,像在看一出人间喜剧。一颗心,突然被填得的。 这一晚的雪一直没停,冷风灌过来,呼啦啦吹着马车顶篷,有节奏的呼啸声缓缓入耳,尖锐、冷厉,可墨九却像听着催眠曲,不晓得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她睡得有点久。 一个梦连着另一个梦,漫长得像经过了一生。恍惚之中,她又梦见山皇陵,又做了那个怪异的梦。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皇陵里,热气腾腾的白雾中,石壁上那一行字,还有哪个轻柔呼唤他的男人,清晰入脑,仿佛就在眼前。 “九儿,我等你很久,跟我回去吧。”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梦里?”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