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恍然大悟。 这意思大概是萧二郎宠妾灭,很少与她配种,以至怀不上? 墨九想到秋菊怀着孩子风得意的样子,觉得要还温静姝一个人情,此事便好机会。 于是,她一脸认真地教她,“静姝这子得改改,太过淡泊。男人喜温顺的,柔媚的,你长得这样好,但凡肯放下脸哄哄他,那有借不到种的?” 蓝姑姑“咳”一声提醒她,脸憋得通红,差点儿呕血。 哪个小娘会把怀孕称为“借种”的?她这姑娘到底什么病啊! 温静姝的脸更白,“嫂嫂说笑了,静姝哪是能取丨悦男子的人。” 墨九不知道以相取悦男人在时下是一件下亵的事,只有勾栏里的妇人才会那般。她一门心思想帮温静姝夺回宠生下贵子从此走上人生的巅峰,她也就不欠他什么了。在墨九看来,既然那萧二郎是她温静姝的男人,不管用什么法子,抢过来都是正当的。 默了一瞬,她道:“静姝,我有好法子。” 温静姝对怀孕之事,并无兴趣,却耐着子听。 墨九回头看一眼,让夏青和冬梅两个小丫头退后一些,低低伏耳道:“萧六郎那里有一种药,叫逍遥散,可令男女情不自……我上次在尚贤山庄,用它做了好多大媒。不如你向他讨一些,嘿嘿。” 这话意味深长,温静姝原就疼痛的口,搐了。 她静静看着墨九,眉目暗淡,“嫂嫂,静姝有些乏了,想困一会,你也回去歇了吧。” 好心好意为人出谋划策,却被嫌弃了,墨九从誉心院里出来,对温静姝这个人,还百思不得其解。 时下妇人的思想,大多嫁人就是一辈子,温静姝就算与萧六郎相好,但与他成就姻缘的可能也不大。既然如此,她不调教自家男人,也不管教小妾,甚至对生育之事都不大上心,这分明就在得过且过,那就是还想着萧六郎……可就算为了得到萧六郎,她也不该这样颓废,任由命运宰割吧? “哎哟我这脾气,人家配不配种,与我何干?”她拍了拍头,说服自己不背人情债,就把温静姝的事丢到了脑后,兴致和蓝姑姑在府中游。 她先去老太太那里问了个安,顺了一包喜糖,被撵了出来。又去大夫人董氏那儿道了个吉祥,顺了一甘蔗,再次把看见柱形物就头晕的大夫人气得倒在了榻上,然后才愉快地躲入女客们居住的院外大树上,啃着甘蔗听了半个时辰自己的八卦,夜幕便沉了。 回去小院的路上,刚走过湖畔荷池,她就撵蓝姑姑。 “姑姑,你先回吧,我想自个走走。” “不行。”蓝姑姑当定了跟虫,“留你一个人,我不踏实。” “可你踏实了,我就踏实不了嘛。”墨九瞪她,“我要过单身party。” “啪什么啪?”蓝姑姑脸上的褶皱又多了。 墨九望天,用忧伤的语气叹道:“明我就要嫁为人妇,今晚是做姑娘的最后一天,我想单独走走,思考一下人生和理想。” 蓝姑姑:“……” 她不愿意,可最终还是拗不过墨九。 墨九为人其实很随和,虽然疯魔了一点,但在蓝姑姑看来,她是一个很好伺候的主子,不会随便发火,更不会打骂下人,比她见过的所有主子都好……可就是有一点,只要墨九决定的事儿,九头人都拉不回来。 入了秋的夜晚,有些凉。 墨九走在笼罩了一阵薄雾的湖畔,看夜下张灯结彩的萧府,别有一番滋味儿。 当然,她不是来忧郁的,而是路过这里时,发现荷池中飘着一叶蓬舟。舟就靠在荷池岸边不远的四角凉亭下,随波光涟漪,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幽静。 当然,她也不是来看风景的,而是舟里有馥郁的酒香与香飘出来,勾了她的馋虫。 为了不气死蓝姑姑,她这才做了一个伟大的决定——先把她支开了。 “喂,船上偷吃的人下来,我已经发现你了。” 站在凉亭上,她探头朝舟上低吼。然后,目光落在了舟头的一个人身上。 那人背对着她,看不清容貌,一头长及间的头发绸缎似的,披散在身后,白衣翩跹,像一只月下的鬼魅,带着一种奇诡般的彩,让墨九不由深一口气。 “是男是女?” 那人慢条斯理,抬袖饮一口,一点点回头,声音有醉意,“姑娘在喊我?” 墨九看清楚了,是一个男人。约摸二十七八的年纪,身量拔颀长。也许基于此处美轮美奂的景致,她虽然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却从他回头一瞥中受到一种与众不同的威仪。那是一种长期居于高位养成的行为习惯,似乎天生自带的尊贵光芒,哪怕她在亭子上,他在水中央,却如同他在俯视她。 国公府里什么时候有这样一号人? 墨九看看天边远月,又看看薄雾蓬舟,问道:“你是人是鬼?” 他静了一瞬,划着木浆将蓬舟靠岸,“是人是鬼,皆是有缘,姑娘可是要同饮一杯?” 墨九先前以为是府里哪个厨娘或下人偷偷藏了东西,躲在这里吃独食,这才想分一杯羹,却没想到会是一个陌生男人。 她戒备地稍退一步,半眯着眼观察他整洁华贵的衣裳,觉着他不像鸣狗盗之辈,略略放心地了鼻子,“你吃的什么酒?” 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梨、觞。” 这个酒名有点格调,但墨九没有听过。 她又问:“你吃的什么?好香。” 他轻轻一笑,“桂花。” 这个菜名墨九倒有听过,但从来没有吃过。 她点点头,一口香气,“先说清楚,我吃了你的,可不会嘴短。” 他一愣,遂又笑道:“以食会友,乃人间美事,何来嘴短一说?” “以食会友,说得好。”墨九是个彻头彻尾的吃货,对吃有一种天生的执着,几乎把吃当成了身为人类可以享受的一种至高快。可大晚上的,她和一个陌生男人喝酒吃,好像也不妥当昂?她不由又有犹豫,可那人却悠然道:“桂花是临安名菜,楚州可吃不到这样正宗的。梨觞还有一个名字,叫萧氏家酿,寻常人也吃不到。” 墨九承认被惑了。 可她又不傻,哼一声,回道:“楚州吃不到,你怎么有吃?萧氏有家酿,我怎会不知?” 她回敬的话很顺口,那小脆声顺着夜风入,竟有一丝娇憨地味儿。 那男子笑了笑,“因为我带了临安的水,临安的,这才做得成正宗的临安桂花。” “你做的?”墨九瞪大眼,看怪物似的看他。 所谓“君子远庖厨”,时下有身份的男人,可不会下厨。难道是她看错了他,或者这个是旧时代的好男人? 不管为什么,她对会做饭菜的人,都有好,“不错,真君子也。” 他不以为意地拂了拂袖口,又回答了她第二个问题,“萧家在百余年前,曾是酿酒世家。如今萧氏也有酿酒,但所产的酒或叫萧氏家酿,或叫梨花醉,都不再是‘梨觞’。只有一百年前陈酿在大梨树下的那一窖,方叫‘梨觞’。百年变迁,梨觞已不多,每一坛都贵若黄金,普通人自然不知。” 墨九呵呵一声,“你这个牛皮吹得真彩,差点就骗住我了。既然这样名贵,堪比黄金,萧家又不缺银子,为何独独给你吃?你以为你是谁啊?” 他中途并不话,等她问质完,才安静地望着她道:“萧家的远亲,过来贺喜的。” 这个回答很有水平,偏了,又像没偏。 墨九知道萧家的三姑六婆远近亲戚很多,她入府这些子,就没有把他们记全过。或许他真是萧家哪个比较得脸的亲戚,这才讨得了酒也未定? 这样一想,她咽口唾沫,暗自决定为了吃,先放下智商好了。 “既然你盛情相邀,那我就勉为其难。”她也不怕在萧家真会遇到什么歹人,不再犹豫地踏上蓬舟。 那人很有风度地一手挑灯,一手虚扶住她,“请坐。” 望盯面前的男子,墨九想:若萧六郎是一个系仙气冲天疏冷偏执的坏男人,那这个家伙就是一个温和系沉稳端方君子如玉的好男人——当然,这个好与坏的界定,对她来说很简单,因为萧六郎并没有告诉她萧家有这样的好酒。 墨九盘腿坐在船的这一头,那人坐在船的那一头,中间放了一张小木桌。桌上摆了用荷叶裹好的桂花,还有两三个其他的下酒菜,两只碧绿的杯子盛了梨觞,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晶莹剔透,格外勾人。 “姑娘姓甚名谁?为何独自在此?”那人为她斟一杯,问道。 “不好意思,我只是来吃喝的。”墨九很淡定,“说了不嘴短。” 他错愕一瞬,轻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勉强,只细心为她夹菜斟酒。 大抵这就是美人儿的福利,可以引无数优秀的男子竞折。 月下薄雾,湖上泛舟,墨九吃喝得很舒服。池中的荷花谢了,一些残梗上挂着枯萎的花蕾垂下头,碧绿碧绿的叶子在暗夜下像一张张黑褐的绸布,亭子上大红的灯笼,与府里喜气融为一体,水舟之间,波光浅浅,漾涟漪,风情怡人。 她不时点头,很专心很认真在吃,不知他是谁,也不问他是谁,这样的觉很放松,“这梨觞果然香醇,是我吃过最好的酒。只可惜……” 她晃了晃酒坛,再叹一声,“见底了。” “你还想喝?”他轻声问。 墨九舔了舔嘴角,洒自在的样儿,清纯如稚子,又丽如妖狐,眼眸亮晶晶的像含了两汪水波,带着一种摧枯拉朽的风情看人,自己却全然不知,只着嗓子追问:“可有法子再搞一坛?” “有。”他答。 “那敢情好啊。”墨九惊喜。 他拨开空掉的酒坛,望一眼湖面上的月下水波,“你这样大的胆子,就不怕我是坏人?” “没事啊。”墨九严肃脸,“刚好我也坑蒙拐骗,无恶不作。” 墨九虽然会坑蒙拐骗,却从来没有想到这样尊贵雍容的男子,也会学人家去偷。 两个悄悄下了船,沿着湖边走到一个种梨树的院落,偷偷潜了进去。 这个时节梨花早谢,梨子未,一颗颗青涩的果子挂在树上,带着一种青的果香儿,耽中梨树枝繁叶茂,把院子衬得很是幽静。一片梨树之中有一条铺了青台的小径,通往院落的最中间,垒有一个像祭台似的青石圆坛,坛中生长着一颗三人合抱的巨大梨树,非常壮观。 墨九站在树下抬头望,“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大的梨树,这得长多少年?” 他也看着梨树,却不答话,“天下梨树,唯它第一。” 转头一瞥,墨九嘿嘿笑着,“别矫情了,酒在哪里?” 他指了指面前的梨树,“这便是梨觞的酒窖。每一年梨花开放的时候,萧家人就会把新鲜的梨花采撷下来,风干带入酒窖,用以储酒,增加梨觞的香醇,这梨觞已经陈了一百年,也享用了一百年的梨花相侍,故而,它叫着梨觞。” 一百年…… 墨九叹为观止。 这样的东西,莫说偷,便是用抢的,她也要搞一坛。 然而梨院里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其实墨九有些怀疑,比黄金还贵的梨觞,居然没有人在看守。 但人活着有时候得乐观一些,今有吃的,她从不明的心。 两个人下到酒窖,一人抱了一缸梨觞出来,又回到凉亭下的蓬舟,对坐而饮。 所谓好友得共同干些坏事方能上升友谊,墨九对此深以为然,有了这一趟偷酒之行,两人的关系明显进步了许多。 淡淡的酒香,湖上的波光。 微风吹来,树叶儿簌簌地响。 这是她吃得最开心的一回,酒过三巡已微醺,不由仰起脸看他月光下的脸。 “你说萧家若发现百年家酿没了?会怎样?”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