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不怪儿子扫自己的脸,把怨怒全都迁到了乔女身上。这几天本来就生闷气,今早又见儿子和新妇迟迟不到,心想儿子定是被那乔女以窍这才贪晚起,心里更是闷懑,就在片刻前,还在想着这个,忽然听徐夫人留下自己原来是要说这个,心里咯噔一跳,脸上便出为难之。 “怎不说话?你是寻不到合适的人家,还是备置不了妆奁?若你不方便,我来寻人,妆奁也由我这里出。” 朱氏说不出话时,听徐夫人不紧不慢地又说了这么一句,抬起眼,正对上她的目光。见婆婆那只独目盯着自己,心里便发虚,勉强笑道:“怎会是这个缘由!婆母应也知道的,这两年里,便是家中下人,也一直视楚玉为仲麟的房里人了,这会儿若将她嫁人,恐怕有些不妥……” 徐夫人道:“下人无知,你身为魏家主母,不去管教便罢,怎也被下人所牵引?我们这样的人家,男子便是纳妾,也要过礼。一无礼仪,二无名分,郑女何时就成仲麟房里的人了?” 朱氏不敢直视徐夫人,只辩解道:“婆母有所不知,这事我已跟仲麟说过的,仲麟也没说不可,只是之前他一直在外,如今刚回家,新娶了,立马提这个也是不妥。原本我是想,等再过些时候,就把事情给办了的。” 徐夫人哼了声:“我怎么听说,仲麟回来的头天晚上,就有个婆子去西屋听墙角儿,惹的仲麟发怒,把门都给砍坏了?什么婆子敢这么犯上?我年纪大了,人也懒怠,把这边家里的事都给你,你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 朱氏羞惭面,没想到徐夫人也知道了这事,再不敢出声,低下了头去。 “我知你这些年,也是不容易,我都看在眼里的。” 徐夫人的声音缓和了下来,“你留郑女在家,也是出于疼之心。只是疼归疼,再这样糊涂下去,只会耽误女孩儿的终身,早上留你说话,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提醒你一句。” 朱氏叩头下去,眼中含泪道:“媳妇知道婆母善意。回去后就照婆母吩咐,替楚玉寻个合适人家,再不敢耽误下去了。” 徐夫人面淡淡笑意,点头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也无别事,你且去吧。” 朱氏拿帕子拭去泪,恭恭敬敬告退,回到东屋那边,屏退了下人,对郑楚玉说了刚才自己被徐夫人留下叙话的事。 郑楚玉愣住,慢慢地,眼眶泛红,哭着俯身在榻上,下拜道:“姨母对楚玉一片挚,楚玉无以为报,还是让我早些走了的为好,免得再这样留下去,让姨母夹在中间徒增烦扰!” 朱氏本就疼外甥女,留在身边陪伴多年,视若亲女,何况她又笃信巫祝所言,认定郑女是自己的吉人,见郑女哭泣,极是心疼,急忙扶她胳膊安道:“莫伤心。方才在老夫人那里,我也不过虚应下来而已。我心里早将你视为仲麟的人了,怎会再安排你另外出嫁?” 郑楚玉哽咽道:“楚玉无用,这样留在魏家,地位尴尬,蹉跎岁月,这些都是无妨,便是一辈子没人要,我也甘心乐意服侍在姨母身边。只是如今老夫人却容不下我了,我怎好再让姨母为难?还是嫁人为好,贩夫走卒,我也不挑……” “胡说!姨母怎舍得!” 朱氏急忙阻止她,将郑楚玉搂在怀里安,说道:“你且放心,老夫人那边,我自会以寻合适人家为由,暂且拖延下去,料她也不至于立刻为难。仲麟这边,姨母代你想想法子,尽快把事情给办了。绝不会将你就这么嫁出去的。” …… 郑楚玉出身不高,十来岁沦为孤女,父族中并无人可靠,幸好有朱氏这个身为魏家主母的姨母庇护,被接到魏家后,锦衣玉食,出入婢仆呼拥,过的是人上人的生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魏劭又年少英豪,姿容潇洒,她一颗心早就寄到了他身上,怎舍得中途离开?朱氏有意将她配给儿子,正合她的心意。 其实一开始,她本也不是没动过嫁魏劭做正的念头。自知身份不够,为了加持分量,见朱氏笃信巫祝,对渔山大巫言听计从,便暗中备了重金贿送,恳求大巫在朱氏面前为自己说话。大巫收了钱,自然替她办事,她便成了朱氏的吉人,自此朱氏对她更是看重。 可惜朱氏在魏家,终归不是说了算的人。上头不但有徐夫人着,连魏劭对他的母亲,也非言听计从。郑楚玉知嫁给魏劭为,恐怕是件渺茫不可得的事,随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委身为妾也未尝不可。一晃这么些年过去,她已经蹉跎到十八岁了,别说成事,魏劭这两年回来,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曾。她心中也是惶惑不安,好在魏劭一直没有娶,身边也没别的女人,她也就一地怀着藉等了下去。等到去年底,得知消息,说魏劭在信都娶了兖州乔女为,徐夫人还派她身边的钟媪过去执事。 当时乍听这消息,郑楚玉实在心如猫抓,随后再一想,魏乔两家有仇,魏劭娶乔女应是别有用意,乔女即便嫁过来了,后子也不会好过,魏劭更不会真心以礼相待,且他迟早必定会娶的,自己本就没指望做他的正,他娶这样一房的室,于她其实反而是件好事。 之前朱氏虽对她疼有加,但一出朱氏东屋,魏家余下之人也没谁会拿她当正式主人看待。连仆下,偶也敢在背后议论她攀君侯不成蹉跎成了老姑娘的事。她心里不是不怨。想到这个乔女过来,往后必定要受冷待,比较起来,自己反而不是什么笑话了。这样一想,心里不但变得舒服了,且隐隐有些盼着她早些过来才好。 那得知魏劭与乔女归家,她随朱氏从渔山回家,心知自己这个姨母断不会给乔女好脸的,本是抱着看笑话的念头回来的,怎么也没想到,乔女竟然貌若天人,质若仙兰。郑楚玉本也自负美貌,和她相比,黯淡浑然无光,又见她和魏劭并肩而站,向朱氏行礼时,宛如一对天成璧人,当时大遭打击,至晚,魏劭并没照朱氏要求的那样让自己入房,反而,那个被姨母使去窥探究竟的仆妇却被魏劭发现,当时虽受惊不小,但据她回来描述,魏劭与那个乔女应该是同共枕了。郑楚玉大失所望,这几天烦恼不已,一直暗中留意着西屋动静,盼着那边传出魏劭慢待乔女的消息,偏今早他两人还姗姗来迟,似有暧昧,对自己一直淡淡的徐夫人看起来对乔女也颇多容忍,郑楚玉又妒又恨,心如麻,刚才朱氏回来又这么一说,哭的伤心,倒也不是在作假。好在姨母态度坚决,郑楚玉靠在她怀里得她安,心才稍稍定了下来,落泪道:“事已至此,姨母难道还有什么法子留我?” 朱氏迟疑了下,道:“且寻个空,姨母去渔山寻大巫问个占卜,再作计较。” …… 三天后,徐夫人的寿到了。 以魏家在北方今的地位,徐夫人之大寿,不但幽州诸多达贵以接邀贴登门贺寿为荣,幽州之外,附近渤海、任丘、乐陵等地太守也不辞路遥,亲自赶到渔贺寿,其余不能亲自来者,差人赍礼代为转呈表意更不计其数。因徐夫人本出自中山国,如今的中山王刘端,算起来还是她的远房侄儿,人虽没到,也派了使者前来代为贺寿。当天又有许多民众自发来到魏家门前,隔门向徐夫人跪拜敬寿。徐夫人得知,深是动,带了魏劭魏俨亲自来到大门外向民众回礼。诸多排场喜庆,不必赘述。 小乔奉为寿礼的那册手抄帛缣无量寿经,看起来颇得徐夫人的喜。 时纸张已出现,但质地陋,不经久用,正式的书籍,载体仍以简书、帛书为主。简书笨重,抄一册无量寿经,要牛拉一车才能携带,帛书轻便,但却贵重,除材质不说,抄时更不能有一笔疏忽,错了一字,整张帛缣只能作废,极费功夫。 小乔呈上的这卷无量寿经,装帧雅美,字体殊秀,经书又投了徐夫人的心,得知是她自己亲笔抄成,特意转给近旁之人观阅。客人中有渤海高恒,时下著名的一位书画大家,随渤海太守一道来渔为徐夫人贺寿,见帛书字,大是欣赏,称赞遒媚秀逸,结体严整,隐有大家风范。 高恒为书法大家,工书绘,擅金石,通律吕,有“渤海冠冕”的美称。他都这么称许了,剩下其余人自然更是不吝赞美。徐夫人很高兴,收回后亲自给钟媪,命她好生收起。 当天中午,魏家在前堂设筵席,宾客如云。正好魏家的族人里,魏劭有一位族叔,十年前跟随魏经攻打李肃时,为了杀出血路救护幼主,自己身中数刀,回来伤重不治而死,身后留下了孤儿寡母,受到徐夫人的厚待。如今那孩子已经成人,与魏劭同岁,成家立业,一年前刚生了个儿子,说来也巧,生辰与徐夫人同,今天恰好周岁了。 徐夫人出于护之心,也是为了给那孩子长脸,前两天叫了那孩子的祖母张氏过来,商议办周岁的大礼,最后让抱过来同庆,更喜庆热闹。 徐夫人虽说是为了增喜庆,那孩子的祖母却也是明白人,知道这是徐夫人在荣厚相待,岂有不愿之理?喜喜,回家去做了周全的准备。到了这天中午时辰,宾客堂,那孩子也被打扮的花团锦簇地由生母抱了出来,放坐到榻上。 等抓完周,上寿面,寿筵也就开席了。 抓周是后世的叫法,这会儿被称“试儿”,起初只在江南一带行,如今渐渐也兴起在了北方。名字虽不同,但大体相似,其中包含着的长辈对后辈的期待也是如出一辙。 那孩子长的虎头虎脑,小胖墩一个,穿一身新衣,被母亲放坐到了榻上,边上母相陪。榻上靠他最近的地方,放置了书简、弓箭、符印、其次是珠贝、象牙、犀角,再远,他够不到的地方,就是些吃食玩具等物了。放下孩子后,母便逗,引他去抓身边的东西。 今客人众多,非富即贵,为保万无一失,那孩子的家人在来之前,早已经将孩子喂,又反复教他抓书简弓箭,在家时,练的十分顺利,不想突然置身于华堂,四面全是不认识的人,那孩子也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吃了犯困,坐那里不动,任凭母怎么逗,也不去抓身前之物。孩子母亲见状,急忙自己也上去逗引。孩子却就是不抓,看起来呆呆的,一动也不动。 徐夫人原本也是出于善意,想到生辰与自己同,难得这样的缘分,想给孩子光,不想孩子怯场,一开始倒没料到,况且,堂的宾客都在等着,要这孩子抓完东西,寿筵才开。 场面这就微微尴尬了。 徐夫人见孩子母亲面焦,受邀前来观礼的宾客也渐渐停了说笑,纷纷看着呆坐在榻上的那孩子,心里倒有点后悔,自己起头不该提这样建议,原本出于好意,倒是让人扫了兴。见那孩子母亲因为着急声渐厉,孩子反而吓呆,隐隐有哭泣之态,便看向站自己一旁的钟媪,正想示意她寻个借口将孩子抱下去,忽听自己身后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子声音说道:“目中无物心有百川。壁立千仞无则刚。这孩子长大,必定眼界开阔,非庸碌之辈。” 徐夫人心里一松。转头,见说话的是随伺在自己身后的小乔。没想到她竟及时替自己解了围,且这个围,解的还巧妙,不动声之间,顿时将尴尬都化解了过去。 宾客们起先也都一怔,反应了过来,纷纷附和点头称是,那孩子的母亲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出笑容,急忙抱起孩子,将他送到了徐夫人近前,抱着向她叩首贺寿。 徐夫人笑容面,叫钟媪将那孩子抱过来坐到了自己的膝上,见他长的白白胖胖,刚才应该确实是被吓到了而已,十分喜,命外堂开宴,随后独目望向小乔,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只是一个点头,但小乔却从徐夫人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丝嘉许,这令她心里立刻到安定了不少。 从见到魏劭祖母的第一眼起,小乔就觉得,这个只剩一目尚明的老太太,透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觉。 倘若她对自己的态度和朱夫人或者魏劭差不多,也就没什么可说了。娶她,为的就是兖州的价值。 但徐夫人却不一样。 小乔当然也听说过徐夫人从前掌家的经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女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令小乔对她做主让魏劭娶自己这个仇家女的举动更加到费解了。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