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药浑不怕她，眼皮子翻了翻，慢声慢气说：“皇后见恕。臣身子不便，不能骑马。” 完颜绰被他一噎，就上次那几板子，一半的数量都是敲在地上的，揍他 股上那几下也绝算不上重，早该好透了——她的胳膊都好了，他的股还没好？真是会推卸！ ☆、落马 他不给面子，完颜绰自然也不给面子他。她笑道：“不就是陛下命令开导王令史几板子？听说三 后部院召见令史任新职位，王令史转天就坐在吏房的冷板凳上抄抄写写忙活了五六天，那时候能坐，这会儿不能骑马？” 王药没有被她 怒，漠然地笑笑，悠然说：“回禀皇后，臣没有说 有杖伤不能骑马，而是臣今晨起头目昏昏，本不能来应卯，怎奈吏房的主事非说非来不可，只能勉强陪侍陛下。但是马是绝乎骑不得的，还望皇后见谅。” 完颜绰媚然一笑，突然转了脸 ，眉立喝道：“给我把他架马上去，我看他摔不摔下来！” 北院的几名武官，正想看南人的笑话，“嗷呜——”一声哄上去，抬起王药真个架到马背上去了。 王药扯着马鬃，气哼哼不言声。完颜绰学着他惯常的样子挑了挑眉，也不言声。恰好此刻响起了出猎的鼓声，行猎如布阵，讲究个行动齐整有序，大家侧耳听着鼓点，然后踩着自己的点子，策马扬鞭，向已经围好的偌大一块猎场奔去。 地面的黄土被马蹄扬起来，烟尘滚滚，别有气势。完颜绰的金冠在 光下熠熠生辉，皇帝的旌旗在正前方领路，她也不甘落后，将马缰一拎，随着她的一支队伍便齐刷刷地朝着林深处而去。她经过王药身边的时候，见他还假惺惺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不由嘟囔了一声：“叫你装！”一鞭子 在马股上。 那马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吃了一痛，本能地撒开四蹄就跑。王药的双脚还没踩进镫子里，只能靠手里抓着的鬃 保持身体的平衡。他右手去捞马缰，双腿去夹马腹，不料一个 不清情况的契丹武将，见皇后使坏，竟也有样学样，恶作剧地又给了马股一鞭。 战马本来就被背上那个人的摇摇晃晃得心烦意燥，跑得好好地突然又吃了一鞭，顿时前蹄扬起来，怒声嘶鸣。背上的人哪里还坐得稳，整个儿朝右侧滑了下去。 “当心！”完颜绰惊得大叫起来。 好在那马还算通人 ，接着又狂奔起来，马背上的人虽无即刻滑下马背之虞，却也在林间穿行的坎坷小路上东摇西晃。到了一处落叶丰厚的地方，树 被隐藏在厚厚的枯叶下，那马大概被树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而王药终于没有之前的好运气，彻彻底底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仰到在地上动弹不得。 后队本就是紧跟着，此刻因驱马在最前头的皇后完颜绰勒住了嚼子，所以也一个一个紧跟着拉住了马。树林里高树参天，光的斑痕从树叶稀疏的枝条间散落下来，在王药的脸上打着 七八糟的网格 影，一时间也看不清他受了什么伤。 完颜绰心急如焚，跳下来马来想凑近看看他的伤势，但心里还残存着警觉，仍保持着距离，急急问道：“王令史，可曾受伤？” 躺在地上的，像个死人一样，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脯似乎都不在起伏。 就算是行军打仗时受伤，能救的人还是要救的。跟上来的人咋呼着叫军医，又上前看呼 ，看脉搏，纷纷攘攘又是“死了”又是“活着”吵叫成一片。 完颜绰只觉得眼睛发酸，悔不当初，可是她是皇后，这样的情绪怎么能显现在脸上？恰见鞭击马的那个武将还在傻呵呵摸着头往这里看，她气不打一处来，把心疼的热泪化作暴戾的举动，狠狠一鞭子就到那个人的脸上：“胡闹！若是行伍里，你莫名其妙的一记下去，不是要毁一支军队？！” 那人委屈地捂着脸，张口辩解道：“皇后不是也……” 完颜绰气得只能用鞭子说话，狠狠地捏着银鞭柄，左右开弓对着那武官一顿，打得他 头脸的血，终于忍耐不住。契丹人 豪，到底不似中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观念深入人心，不敢犯上作，逃跑总是敢的，捂着 血的脑袋飞奔离开了。 旁边人也来劝：“皇后，左不过一个南蛮子，您别气多了。” 完颜绰怒道：“既然归顺我国，又分什么南北？若要分南北，太_祖皇帝设什么南北院？对汉人一饭三吐哺又是为什么？我看，太_祖苦心孤诣，你们就当驴肝肺！我瞧着你们也该去好好向太_祖皇帝反省反省了！” 大家顿时不敢说话。完颜绰与皇帝一道上朝，替皇帝批阅奏折，完颜家族在朝里深树大，撼动不起——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完颜绰若想像当年的完颜珮一样，以“去太_祖皇帝那里反省”为名 着大家去死一死，也不是多难的事儿。 好在完颜绰心里有顾忌，怒火发 了一些，又不敢太过关照王药，只能说些扣帽子的严重话，再远远地瞧 尸在那里的王药一眼，亦只能无奈地吩咐：“尽心竭力去治！一切消息及时向我传话！” 动静闹得太大，前头哨鹿的皇帝也派人来问。完颜绰不敢怠慢， 下心中的焦虑忧思，换了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上马到前头行营亲自给萧邑澄回话：“事也不是大事，不过是摔了个南院的低微臣子。不过妾觉得既然陛下对契丹人汉人一概公平，绝无歧视，那么这件事哪怕是发生在汉人平民身上，也该秉公处理。” 冠冕堂皇的话几乎无从可驳，遑论萧邑澄又是听惯了皇后的话，还反过来劝了几句：“那是自然要秉公。听说你也动手痛打了犯事儿的人，若是没闹出人命，罚得也够了；若是真出了人命——”他犹豫了一下，柔和地说：“毕竟也不是存心杀人，又是自己的族人，罚点俸饷，赔点奠仪金银，也就算了……” 完颜绰冷静下来：护卫王药若是过当，万一遭到皇帝猜忌，扯出些往事来可不是玩笑的。她头一低，恢复了委屈柔和的模样：“自然的，刑律宽严并济才是正理。只是……只是妾也有些小小的悔意……若不是……若不是……” 萧邑澄笑着抚抚她的肩头：“也没什么悔的，你是皇后，就是打了没出息的南蛮子的坐骑一下，又有什么大不了？若是那人侥幸能活着，赏件猎物也就恩重如山了。” 到了未时，一上午打猎的收获颇丰，带着新鲜甜腥味的鹿皮、獐子皮、熊皮……一件件剥得干净，挂在树杈上；猎物的 则煮汤的煮汤，烤制的烤制，虽然做得放，因为新鲜，味道也还不赖。 完颜绰惦记着王药，服侍着累了半天的萧邑澄午睡，然后大方落落地叫阿菩等侍女带上两块烤獐子，一大碗鹿汤和一碗烈酒，从军医那里问到了王药休息的地方，揭开那简陋的帐营帘子就直接进去了。 王药赤着上身，肩膀和背上有些轻微的擦伤，用生白布裹着。完颜绰已经仔仔细细问过军医，都道一骨头没断，一块肌没拉伤，除了擦破几处皮，啥事儿都没有。唯独不知道是不是摔下马时撞坏了脑子，虽然一个包都没有，但是就是一直睡得不醒。 王药 觉到两手指在扒他的眼皮，忍了又忍没有睁眼。然后是一声 悉的冷哼，接着，鼻子眼儿里 进一团茸茸的东西，他再也忍不住了，“阿嚏——”响亮的一声。 “还装呢？” 王药睁开眼笑道：“你熏的什么香？” “什么香都没熏。”完颜绰说，“我看你是饿了，明明是香。” 王药自然不至于连香和女人的身体香味都分辨不清。只是睁眼后见帐营里还站着别人，那些轻浮的、尖锐的话还是咽下去了，干干涩涩说声：“谢皇后赏。”自己伸手要端阿菩手里的盘子。 阿菩“噗嗤”一笑，完颜绰也冷笑道：“他们怕你撞掉了魂儿，特特把你安置在这冰清鬼冷的破地方，个个儿躲得你老远，怕你那游魂会附别人的身，给人家带来灾难——你呀，果真是个灾星！” 王药不屈不挠从阿菩手里拿过盘子，撕开一块獐子大口吃起来，里头靠骨 的地方还带着血丝，鲜  口得无以复加——在大晋，美食各式各样，可是偏就没有这样原滋原味，犷豪放的吃法！他又端来汤碗，煨得雪白的鹿汤里飘着粉的鹿、酱的鹿血块和碧绿的韭花儿，香 地也很好吃。他咕嘟咕嘟喝了一碗，最后从 头一个简陋盘子里撕了两口干麦饼填在嘴里，笑道：“吃得舒服——他们小气，原本只给我一盘烂饼子做午饭。” 完颜绰看他毫不矫 造作，吃得香，心里是说不出的适意，怀也豪放多了。把那壶酒搁在王药的地铺旁边。见那家伙馋酒的鬼样子，不觉好笑，板了脸说：“你不觉得还该对我说些什么？” 王药笑道：“我虽不是君子，但也不是常戚戚的小人。你虽然设计害我，着我骑马，还拿马鞭子我的马股，但我也不计较你。所以，不用说什么了，咱们一笑泯恩仇就是。” 完颜绰一把把酒壶拎开。 王药见她生气了，又笑道：“那好吧。臣，书令史王药，叩谢皇后娘娘赐食厚恩。——你 听这个？” 她平常不听这个，马话么，都知道是假的，浪费时间。可是看他油嘴滑舌，不在乎的样子，就像敢在郗家坦腹东的王羲之，洒 狂狷到可。她刚把酒壶放回去，便被 捷的王药一把抢走了，对着壶嘴大大地喝了一口，那烈酒猛地到得喉头，一下子把他呛到了，咳了半天，却连呼“过瘾！”“快哉！” “‘过瘾’什么？‘快哉’什么？”完颜绰一脸嫌弃，扭头吩咐几个小侍女去再拿些和酒来，只留了阿菩一个人在营帐里。 王药目光一凛，停了一会儿才说：“我第一次在这种荒蛮地方茹饮血，怎么不过瘾？怎么不快哉？” 完颜绰知道他有嘲讽意，更知道他永不服输的德，淡淡笑道：“鹿血也算是吃过了，不知你如何‘茹’？外头倒是现成有刚剥好的皮……”她蓦然被他直勾勾的眼神打断了话头，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斗篷上的一圈黑狐，狐衬着她粉白的脸，晃动着的额角的金珠、耳畔的珍珠，岿然不动的她雁翅般的长眉，闪闪发亮的眸子，无一不让他血脉偾张。 而阿菩，也看到完颜绰喉咙微微一动，口起伏得比平常厉害，她会看眼，急忙道：“主子，我到帐营外头瞧瞧那些小妮子有没有来。” 完颜绰闷闷地“嗯”了一声。 ☆、窥破 这样偏僻的帐营，这样危险的直视，让人额角出汗，心脏怦怦跳。 王药拱拱手，语气严峻：“完颜皇后，今厚赐下臣，王药已经恩不尽，瓜田李下的事，一之为甚，岂可再乎？” 完颜绰有些恼，冷笑道：“瓜田李下？你这会子装什么圣人？这瓜，这李，你没吃过？撇得倒干净！” 王药正道：“此一时彼一时。皇后已经到了这样的位置，理应克制 望，不要被拖得深陷泥淖。” 完颜绰有些恍惚也有些不甘。王药说的道理她明白，现在是她最圆的时候：皇帝信赖，大权在握，最大的敌手也被扳倒了。抑了那么久，对那个不的人强作 喜，觍颜讨好，实在是累得很，很想 发一次。然而她也明白，她的地位还必须依附着皇帝的恩宠，而皇帝的恩宠，自古以来就是倚靠不住的冰山！ 完颜绰只觉得浑身都冷了下去，那种火烈的觉消失了，力量似乎也消失了。她又不那么愿意承认自己的虚弱，只能把自己的火气向王药宣：“如此说，我倒该谢谢你的提醒，从此别离，再无瓜葛？” 王药盯着她，良久微微一笑，拱手道：“如此最好。”他看到她眼睛里隐隐的雾光，心头大震，然后觉得自己才是沉入深不见底的泥淖的那个人，呼都被涌进心田里的泥浆窒住了。而对面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也是个绝不肯显 脆弱的人，用带刺的话对他说：“是呢。早听说王却疾是个风人，百花丛中翩翩而过，自然一切都看得开。女人如衣服，想穿就穿，想换就换。” 王药冲她稽首，说出来的话却既不切题，也不辩解，而是闷在嗓子眼儿里瓮瓮的：“王药不配。” 完颜绰扬声道：“阿菩？” 王药未曾抬头，听见几位侍女进来收拾东西的声音，听见完颜绰的软皮靴子踩着他帐营里的毡昂然出去的声音，帐门下端的木条撞在门框边，声音响亮，风把外头的秋泥土的气味吹进来，帐中残余的她的气息越来越淡的，王药挪了挪身子，双腿已经发麻，挪动带来细细碎碎的 痛。 外头篝火的“哔剥”声和契丹风俗的歌声响了起来，大约是开始享用猎物，载歌载舞了。这样的乐与他无关。午后吃了顿 的，既然肚子不受罪，王药决定把病继续装下去，他在隐隐约约的乐歌声中闭目养神，睡虽然睡不着，但是可以 顺很多事情，他看起来洒倜傥，其实自己知道，那是他应对这个无情的世界的屏障——可是事情并不会消失，比如他虽然有故国，有故园，但实际仍然无路可去。 另一张脸慢慢浮现在他眼前，她面目模糊，而举止娴雅，人人都说是难得的良配。然而伴生的，却是父亲的责打，母亲的抹泪，哥哥姐姐俗套的劝说。王药只觉得窒息得比刚才还要难受，在 皮褥子的地铺上狠狠一个翻身，又努力去想汴京教坊里形形_的美人，她们手中箫笛琴笙，口中曼妙诗词，浅笑倩兮，美目如盼——可惜，一个个还是面目模糊。 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销魂的呻_ ，声音极似完颜绰，已经 瞪瞪的王药突然一灵，已经沉重的眼皮子突然间用力地睁开。 “陛下！陛下！……”女人伉又妩媚的声音隐约可闻，时而轻笑，时而又娇呼。王药顿觉气血上涌，虽然明知道这再正常不过，却也手脚冰冷颤抖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觉得这“正常”里有点不正常的地方：完颜绰是有名有份的皇后，萧邑澄若是要临幸皇后，应当在条件适意的帝王营帐里，外头 娥宦官打水伺候着，何必选这样偏僻的地方？ 王药穿上靴子，蹑手蹑脚揭开帐门往外去。夜晚星月辉煌，一丛丛灌木树影被月光照得片片叶子都在闪光，蟋蟀金铃子在草丛里放声歌唱。穿过一座矮丘，隔着几丛灌木，在四围离得远些的地方能看见有几个执戟的侍卫背身立着，背着月光的地方两个人影在疯狂地动作着，叫声也不大避人，肆无忌惮一般。 骑在上头的是女人，亚 葫芦似的充着 惑。王药隐隐觉得这个“完颜绰”的身形比平常看起来略宽了些，前的两团剪影也丰伟很多。她俯身下去，“咯咯”笑了一阵，又低声说：“我可没皮没脸一切都给了你，你若还耳子软，一味地只听我那个心狠手辣的姐姐的话，非要把我们母子迁出去，我只一辈子恨你。” 下头那位正在着急的时候，含混应道：“答应你的，自然会做的。不过你也要给我时间和契机，毕竟，出口的话要驳回，哪那么容易！”迫不及待抬头索吻。 上头的人影扭了两扭，惹得下头的一阵难以克制的闷哼，那丰伟的又垂了下去，上上下下蹭个不停，最后低声道：“你对她情分好深，不然，作为皇帝，有什么办不成的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附耳说了个什么法子。萧邑澄“啊？”了一声，似乎没有同意。 那女子身要走，被皇帝的手一把拉住，转而转下为上，一边狠狠临幸，一边说：“你们姐妹，都是一样的子——叫人又又恨，怎么好？” 下头那位被他撞得带了哭腔：“她恨我入骨，恨不得我们姐妹只存留她一个，若不是父亲保着我们姐妹，我们早连灰都不剩了。可是父亲年纪大了，我惶恐不安。我不过想带着儿子活下去，又不想掌权夺位，又是有多高的求？陛下以为懂她，哪里知道她在外头的恶名？但凡挡路的，都是她踩在脚下的垫脚石，她踩着多少骷髅爬到今天的位置，谁知道下一个是谁？……” 眼泪和话语都直白无顾忌，不是撒谎。男人停了一息，叹气道：“别说了，我尽力保你就是。” 他略一温柔，女人就强悍起来：“我还真不信你！”着手去推拒。 王药已经明白了大概，心里骇然，小心翼翼地慢慢后退，打算离开这样的是非之地。他白天找了个落叶厚实的地方假摔，虽然没有受重伤，但肩头腿侧还是擦破了大块的皮，动作远不及常捷。后退时一条凸出的树绊了一下，他便没有能完全稳住身子，重重一脚踏在一丛枯草里，声音在宁静的秋夜里分外明显。 动作着的两个人顿时分开，边急遽穿着衣物，边听见皇帝大喊：“都聋了？围住！” 分散在四围的十数个侍卫迅速地朝他聚拢来，王药瞧瞧身后，自知就算逃掉一时，他的营帐就在小丘之后不远的地方，也无力避嫌，索乖乖被执，不心虚，或许有一线生机。 很快，他的头被按在散发着腐败气息的地上，那气味连绵不断地钻进他的鼻子，就像死亡的味道。他看不见皇帝萧邑澄，但听到他一个人的橐橐步伐向自己走过来。皇帝重愤怒的呼声，和王药重紧张的呼声彼此相闻，旋即穿着硬皮靴子的脚狠狠向他肩膀一踢，王药痛得喉头发咸，却动弹不得。 眼看沾着泥的靴子在他脸周围转了片刻，似乎在找一击毙命的位置。王药的太 一鼓一涨，却尽力用最大的声音说：“陛下何必脏了自己的脚？” 靴子停了下来。“给朕砍了他！”皇帝低沉地暴喝。 刀声毫不犹豫地响起来，王药毫不犹豫地哈哈大笑，接着说：“陛下慎重！一步不周，贻害颇重。” 他的肩膀又挨了一脚，比刚才轻，但是正好踢在摔下马的旧伤上，王药张嘴呼痛，“咝咝——”倒了一会儿凉气，觉察那出的刀似乎没有往下砍的意思，才忍着痛说：“陛下下午才遣皇后那里赐送烤，若是晚上却又杀了，不知皇后细心，会不会觉得奇怪？若是追查起来，臣一身事小，不知陛下可能一切瞒得滴水不漏？” 他到摁着自己头的那只手都松了松——在场就这几个知情的，事情有漏 ，自然他们首当其冲。而面前 致的硬皮靴子，也不安地在地上微微一动。 王药略微抬了点头，看见靴子上方凌的衣服正在被胡地整理着。好一会儿，萧邑澄的声音淡定了一点：“大半夜的，你出来干嘛？” 王药定了定神，说：“臣今摔伤，半都没能起身，陛下赐食之后，才有了些气力，所以……是起来如厕。没想到惊扰了陛下猎雉。” 雉 一般晚上视力弱，所以通常选择在晚间猎杀。他如此知趣，果然是个聪明人。萧邑澄的杀气减淡了很多，冷笑一声：“是呢，吓走了朕的雉，不罚你可说不过去。”他目光一凛，冷冷说：“给朕打！” 随侍的侍卫都没有带打人的家伙什儿，抡起皮刀鞘不论上下就给王药来了一顿。萧邑澄居高临下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抬手道：“可以了。”又对王药说：“你识趣，事情就揭过了；你不知趣，后自然有的是死你的法子。今这顿，先给你长长记。”说完，拔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王药的后妈。。。 给大家送来迟到的中秋祝福！ ☆、问询 周遭静下来，王药动动身子，到处痛得要命，火辣辣地连成一片，也不知道受了多重的伤。他又休整了一会儿，慢慢地撑着地坐起来，又慢慢撑着地站起来，身边一株小树，被他撑得东倒西歪的。 踢踢腿弹弹胳膊，倒还都能动弹，王药咬着牙，一步一挫地回到了自己住的简陋营帐，解开衣服一看，胳膊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瞧不见的背上挨得更重，估计更是惨不忍睹。他苦笑了一下，还不如被俘时宁死不屈，在牢房里被一顿打打死了，说不定反倒光宗耀祖成了殉国的忠臣，也省得遭这些零零碎碎的罪。 枕边还有军医先时留下的药酒，反正都是治疗跌打损伤的，管他对症不对症呢。王药倒一掌药酒， 热了往青紫的地方一盖，顿时被热辣辣的痛得倒一口凉气。伤处太多，如法炮制完，天边都出现鱼肚白了。他又痛又累，又心大不担心明的事，栽倒在一堆皮被褥里胡睡下了。xTjiDiａｎ.CoＭ |
股上那几下也绝算不上重，早该好透了——她的胳膊都好了，他的
后部院召见令史任新职位，王令史转天就坐在吏房的冷板凳上抄抄写写忙活了五六天，那时候能坐，这会儿不能骑马？” 王药没有被她
怒，漠然地笑笑，悠然说：“回禀皇后，臣没有说
有杖伤不能骑马，而是臣今
，眉立喝道：“给我把他架马上去，我看他摔不摔下来！” 北院的几名武官，正想看南人的笑话，“嗷呜——”一声哄上去，抬起王药真个架到马背上去了。 王药扯着马鬃，气哼哼不言声。完颜绰学着他惯常的样子挑了挑眉，也不言声。恰好此刻响起了出猎的鼓声，行猎如布阵，讲究个行动齐整有序，大家侧耳听着鼓点，然后踩着自己的点子，策马扬鞭，向已经围好的偌大一块猎场奔去。 地面的黄土被马蹄扬起来，烟尘滚滚，别有气势。完颜绰的金冠在
光下熠熠生辉，皇帝的旌旗在正前方领路，她也不甘落后，将马缰一拎，随着她的一支队伍便齐刷刷地朝着林深处而去。她经过王药身边的时候，见他还假惺惺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不由嘟囔了一声：“叫你装！”一鞭子
在马
保持身体的平衡。他右手去捞马缰，双腿去夹马腹，不料一个
不清情况的契丹武将，见皇后使坏，竟也有样学样，恶作剧地又给了马
，接着又狂奔起来，马背上的人虽无即刻滑下马背之虞，却也在林间穿行的坎坷小路上东摇西晃。到了一处落叶丰厚的地方，树
被隐藏在厚厚的枯叶下，那马大概被树
七八糟的网格
影，一时间也看不清他受了什么伤。 完颜绰心急如焚，跳下来马来想凑近看看他的伤势，但心里还残存着警觉，仍保持着距离，急急问道：“王令史，可曾受伤？” 躺在地上的，像个死人一样，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脯似乎都不在起伏。 就算是行军打仗时受伤，能救的人还是要救的。跟上来的人咋呼着叫军医，又上前看呼
，看脉搏，纷纷攘攘又是“死了”又是“活着”吵叫成一片。 完颜绰只觉得眼睛发酸，悔不当初，可是她是皇后，这样的情绪怎么能显现在脸上？恰见鞭击马
头
豪，到底不似中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观念深入人心，不敢犯上作
血的脑袋飞奔离开了。 旁边人也来劝：“皇后，左不过一个南蛮子，您别气多了。” 完颜绰怒道：“既然归顺我国，又分什么南北？若要分南北，太_祖皇帝设什么南北院？对汉人一饭三吐哺又是为什么？我看，太_祖苦心孤诣，你们就当驴肝肺！我瞧着你们也该去好好向太_祖皇帝反省反省了！” 大家顿时不敢说话。完颜绰与皇帝一道上朝，替皇帝批阅奏折，完颜家族在朝里
着大家去死一死，也不是多难的事儿。 好在完颜绰心里有顾忌，怒火发
了一些，又不敢太过关照王药，只能说些扣帽子的严重话，再远远地瞧
尸在那里的王药一眼，亦只能无奈地吩咐：“尽心竭力去治！一切消息及时向我传话！” 动静闹得太大，前头哨鹿的皇帝也派人来问。完颜绰不敢怠慢，
下心中的焦虑忧思，换了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上马到前头行营亲自给萧邑澄回话：“事也不是大事，不过是摔了个南院的低微臣子。不过妾觉得既然陛下对契丹人汉人一概公平，绝无歧视，那么这件事哪怕是发生在汉人平民身上，也该秉公处理。” 冠冕堂皇的话几乎无从可驳，遑论萧邑澄又是听惯了皇后的话，还反过来劝了几句：“那是自然要秉公。听说你也动手痛打了犯事儿的人，若是没闹出人命，罚得也够了；若是真出了人命——”他犹豫了一下，柔和地说：“毕竟也不是存心杀人，又是自己的族人，罚点俸饷，赔点奠仪金银，也就算了……” 完颜绰冷静下来：护卫王药若是过当，万一遭到皇帝猜忌，扯出些往事来可不是玩笑的。她头一低，恢复了委屈柔和的模样：“自然的，刑律宽严并济才是正理。只是……只是妾也有些小小的悔意……若不是……若不是……” 萧邑澄笑着抚抚她的肩头：“也没什么悔的，你是皇后，就是打了没出息的南蛮子的坐骑一下，又有什么大不了？若是那人侥幸能活着，赏件猎物也就恩重如山了。” 到了未时，一上午打猎的收获颇丰，带着新鲜甜腥味的鹿皮、獐子皮、熊皮……一件件剥得干净，挂在树杈上；猎物的
则煮汤的煮汤，烤制的烤制，虽然做得
觉到两
悉的冷哼，接着，鼻子眼儿里
进一团
的地方还带着血丝，鲜
口得无以复加——在大晋，美食各式各样，可是偏就没有这样原滋原味，
头一个简陋盘子里撕了两口干麦饼填在嘴里，笑道：“吃得舒服——他们小气，原本只给我一盘烂饼子做午饭。” 完颜绰看他毫不矫
造作，吃得香，心里是说不出的适意，
听这个？” 她平常不
狂狷到可
捷的王药一把抢走了，对着壶嘴大大地喝了一口，那烈酒猛地到得喉头，一下子把他呛到了，咳了半天，却连呼“过瘾！”“快哉！” “‘过瘾’什么？‘快哉’什么？”完颜绰一脸嫌弃，扭头吩咐几个小侍女去再拿些
望，不要被拖得深陷泥淖。” 完颜绰有些恍惚也有些不甘。王药说的道理她明白，现在是她最圆
喜，觍颜讨好，实在是累得很，很想
发一次。然而她也明白，她的地位还必须依附着皇帝的恩宠，而皇帝的恩宠，自古以来就是倚靠不住的冰山！ 完颜绰只觉得浑身都冷了下去，那种火烈的
脆弱的人，用带刺的话对他说：“是呢。早听说王却疾是个风
痛。 外头篝火的“哔剥”声和契丹风俗的歌声响了起来，大约是开始享用猎物，载歌载舞了。这样的
的，既然肚子不受罪，王药决定把病继续装下去，他在隐隐约约的
顺很多事情，他看起来洒
皮褥子的地铺上狠狠一个翻身，又努力去想汴京教坊里形形
，声音极似完颜绰，已经
娥宦官打水伺候着，何必选这样偏僻的地方？ 王药穿上靴子，蹑手蹑脚揭开帐门往外去。夜晚星月辉煌，一丛丛灌木树影被月光照得片片叶子都在闪光，蟋蟀金铃子在草丛里放声歌唱。穿过一座矮丘，隔着几丛灌木，在四围离得远些的地方能看见有几个执戟的侍卫背身立着，背着月光的地方两个人影在疯狂地动作着，叫声也不大避人，肆无忌惮一般。 骑在上头的是女人，亚
葫芦似的充
惑
一鼓一涨，却尽力用最大的声音说：“陛下何必脏了自己的脚？” 靴子停了下来。“给朕砍了他！”皇帝低沉地暴喝。 
，自然他们首当其冲。而面前
致的硬皮靴子，也不安地在地上微微一动。 王药略微抬了点头，看见靴子上方凌
一般晚上视力弱，所以通常选择在晚间猎杀。他如此知趣，果然是个聪明人。萧邑澄的杀气减淡了很多，冷笑一声：“是呢，吓走了朕的雉
热了往青紫的地方一盖，顿时被热辣辣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