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得很快,酉时,金公公进来问要不要传膳。 赵陆点头,察觉到对面的赵宜安身形忽然一动,他问:“何事?” 眉宇间染了一点愁,赵宜安小声嗫嚅:“我呢?” 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赵陆瞥一眼金公公:“做两个人的。” 金公公忙躬身道:“是。” 延月下去之后,便没人再替赵宜安剥榛子,她自己用指甲一颗一颗掰着,虽然慢,但乐在其中。 攒了一碟,赵宜安推到了赵陆面前。 “给你。” 赵陆连头也没抬:“不要。” 赵宜安顿时失落下来,又默默将碟子挪回自己面前。 不过一刻钟,尚膳监已呈了晚膳上来。 芙蓉片、燕窝鸭子 、葱椒羊、五丝肚丝、丝鹅粉汤……当当摆了一桌。 中午并没吃多少,到这时赵宜安早饥肠辘辘,只靠几粒榛子仁,一点也解不了饿。 人们将食盒提进槅扇内,摆好后又一一退出。 赵宜安看得目不转睛,又觉得这样不好,转回头,换做盯着赵陆看。 过了一会儿,赵宜安忽然问:“你怎么还不翻页?” * 呈到养心殿里的膳食,自然比一夜间倏然落魄的玉禧殿的东西致美味得多,赵宜安几乎每样尝了一点,每一口都叫她忍不住眯眼享受。 女替赵宜安盛了汤,赵宜安便拿勺子慢慢喝着。 赵陆的声音忽然响起:“下去罢。” 布菜的女行礼告退,连带着金公公也走了。 赵宜安一时无措,举着勺子望向赵陆。 赵陆看她神茫然,开口道:“方才的话还没说完。” 什么话? 赵宜安静静等他说下去。 赵陆已放下著匙,坐在赵宜安对面,向她缓缓道来:“元嬷嬷骗你,你不是撞的,是磕头磕的。” “磕头……”赵宜安不解。 “对。”赵陆望着她,“你犯了错,求我饶恕,便跪在外面磕头,把头都磕坏了。” 赵宜安的神霎时间变得复杂起来,似乎不敢相信,却又不住怀疑。 她一手执著,一手举匙,这时候却哪只手都动不了分毫。 “我、我犯了什么错?” “你看上一个姓温的男人,想同他走。结果那男人却是个骗子,你便又想回来。” 槅扇内静悄悄的,两人都停了著,此时更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赵宜安紧紧抿着,她以前居然是这样一个女人么? 抛夫弃家,她居然做出这样的事么? 赵宜安陷入突如其来的自责里,连手都轻轻颤起来。 碗里多了一块,赵陆放下筷子:“吃罢。” 赵宜安双眼含泪,夹起赵陆送到她碗里的,一面轻轻泣着,一面咬了下去。 “噗——” 那块咕噜噜从赵宜安嘴里掉到桌底下,是她最讨厌的羊。 抬头赵陆正盯着她看。 “骗你的。” * 女奉上漱口的茶水,赵宜安连着漱了好几回,才擦完嘴从凳子上站起来。 赵陆已去了外面,仍旧坐在宝座上看书。 他的身旁点了许多盏灯,照得四周明亮通透,更将他的脸衬得英俊又贵气人。 赵宜安倚在槅扇旁,呆呆看着灯火中的赵陆,竟连路都不走了。 金公公放了延月进来,叫她看看赵宜安可要人伺候。 延月便悄悄走到赵宜安边上,轻声喊她:“姑娘?” 连着喊了两声,赵宜安疑惑回头:“嗯?” 又有人替她剥榛子了,赵宜安托腮坐在通炕上,目光落在延月不住剥壳的一双手,眼神里尽是足。 方才金公公瞧她吃,叫人送了好大一攒盒进来,还有风干栗子、红枣、花生、酥胡桃……一样一样,赵宜安挑能吃的吃了,剩下的等着延月剥出来给她。 暖阁里尽是哔啵的声音,赵陆坐在灯下,听着这声儿,不知不觉也看完了半册书。 戌时过一刻,金公公进来了,对着宝座上的赵陆躬身:“陛下可要安置了?” 赵陆合上书,应了一声。 一旁的赵宜安连忙下来,延月也跟着急忙起身。 没让延月扶,赵宜安朝着赵陆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你去睡了吗?” 赵陆似乎才记起暖阁里还有赵宜安,他放下书:“臻祥馆给你,让金公公带你去。” 金公公应是,行至赵宜安身前:“姑娘,请随我来罢。” * 臻祥馆就在华滋堂边上,金公公在前领路,延月举着伞,替赵宜安遮去落雪。另有执灯的女,行在一侧。 之前虽没住人,但臻祥馆里收拾整洁。赵宜安歇在东次间,女们便点上蜡烛,烧炭铺,很快屋子里便暖和起来。 将人带到,金公公便告退了。 赵宜安被领着拆发洗漱,最后穿上寝衣,躺在了上。 这里与玉禧殿的暖阁不同,自撞伤醒来后,赵宜安还是头一回睡在别的地方。 她想起路上金公公的话,说陛下就在前面的华滋堂,离这儿并不远。 赵宜安在上翻了个身,睡在一边榻上的延月忙起身问:“姑娘可有事?” 等不来赵宜安的回答,延月便以为是她梦中无意动了一下,于是阖上眼,继续睡了。 外面渐渐没了声响,赵宜安小心睁开眼睛,盯着头上的帐子出神。 她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方才进膳时,赵陆提起从前。赵宜安被他蒙骗,一心以为自己是个抛弃旧情的坏女人,一时间低沉万分。 虽然后来知道是假的,但赵宜安却忍不住由此,开始猜测自己的过往。 既然住在皇,那她的身份一定很尊贵,之前陪着她的元嬷嬷等人,对她十分偏疼,若自己是个坏人,她们必会腹怨言,才不会对她推心置腹。 可是她们被赶走了。 是刚刚对她撒谎的那个人,下令赶走了元嬷嬷。 但他说话时又神平静,并不似全部作伪。 赵宜安想得头疼,念及延月已睡,这里也没有止头疼的药,她紧紧攥着被角,咬捱过这一阵疼痛后,昏昏睡了过去。 * 再说前面。 从臻祥馆出来,金公公便回了东暖阁。 赵陆坐在通炕上,随手拨攒盒里的点心,见金公公回来,问道:“睡下了?” 金公公回:“奴婢回来时,赵姑娘正要洗漱,想来现在该是歇下了。” 赵陆便点头。 他站起身,金公公忙询问他:“陛下,那个尽雪,倒是该如何处置?” “尽雪?” 赵陆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个人,淡淡道:“打发出去罢。” 金公公应是,又跟着赵陆到华滋堂,混堂司的人伺候赵陆沐浴,金公公便趁空走出来,唤了一个小公公,对他道:“一早跪在雪地里的那个女,叫人拖下去,送至浣衣局里。” 浣衣局在皇城之外,去了那里的人,便只能耗尽一辈子的光,再无出头之。 小公公应下,匆匆往外走了。 回去时,赵陆坐在次间宝座上,正叫人掌灯。 金公公劝道:“白里已读了那么久的书,陛下也要休息休息才好。” 赵陆翻着之前未翻完的书:“只是有几处未看仔细。” 又问金公公:“还有何事?” 金公公为难道:“只是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不该说。” 金公公霎时间哑口无言。 赵陆翻过一页,仔细找着其中的注解:“说罢,我听着。” 金公公便绘声绘,将去接赵宜安时,瞧见延月搬树的景象,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怎么,你竟心疼了?”低着头,赵陆一面翻书,一面说道。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