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们自讨没趣,纷纷各找着由头散开了。 廊下一静,霜秋坐近对秀烟道,“秀烟姐姐,你跟着夫人来府里时间不算长,大抵不清楚咱们侯府,府里的主子们那都是娇贵人, 活累活断不会沾惹,就是丫头里也得分个三六九等出来,你们以前在外头吃惯了苦,这种习 可不能带到府里。” 秀烟听着不舒服,但没吭声。 霜秋便当她听进去了,接着说,“譬如馨兰榭的二姑娘,她身子自小不好,老夫人和世子爷疼她比得上心肝了,吃喝用穿无一不 ,说的不好听点,二姑娘只是个养女,跟夫人可没法比,夫人更要自重。” 秀烟把这话记心里,默了须臾,问她,“二姑娘到底得了什么病?” 霜秋赶忙转头往四周瞅了瞅,确定没人偷听,才神秘兮兮道,“二姑娘这病难治,我听府里大夫说,这是胎里带出来的 毒,破了点皮就凝不住血,吃了多少珍贵药材都不顶用,整 闷气 ,走路都要人扶着。” 秀烟哦一声,心想着那真是个纸窟窿。 这时屋里的自鸣钟又敲了一响。 秀烟回神道,“你快叫人去烧水,世子爷和夫人估摸着要起了。” 霜秋撇撇嘴,走了。 屋里,帐帷被挑开一边,陆恒起身时瞥过陷在褥子里的余晚媱,她还咬着 ,两只手揪着被衾,颊侧映粉,鬓边发黏在 角上, 力的像尾被捞上岸的鱼,恹恹的耷着眼睛。 陆恒放下帐帷,侧身下 。 侧一轻,余晚媱勉力支起身,隔着帐帷叫他,“……爷。” 音腔低哑,带着疲惫和绵弱。 陆恒在 前站住,等她说话。 “我今 是去看望我爹和哥哥,”余晚媱道。 所以白天和她在诏狱后门碰到,竟是凑巧,原是陆恒自己想太多,其实她 本没想给他送东西。 诏狱里关的犯人太多,陆恒对这些人没多少记 ,但余姓商户他有印象,前阵子江都缉私营缴获了一批私盐贩,这余家父子便是贩卖私盐的主谋,按照律令,这两人关入大理寺诏狱后,待查明他们暗地做了多少勾当,便会上报给圣人再施死刑。 要不是他手头的舞弊案牵连人数过多,也不可能容余家父子在这世上苟活。 余晚媱听不到他回声,只迟疑了刹那,小声道,“爷,我爹向来循规蹈矩,断不可能会偷卖私盐,求……” 话声戛然而止,她听见丫头们蹑手蹑脚抬水进盥室,俄顷盥室里溅起水花声,她紧紧攥住手指,掐的手心生疼后, 起帐帷,他果然去洗浴了。 余晚媱终究卸了一身气力。 陆恒没再西厢房逗留,洗净后便离去了。 秀烟等他一走,才敢进屋搀余晚媱去盥室,顺道跟她说了方才在霜秋处听到的,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 —— 翌 晨起,余晚媱去陈氏那儿请了安后,便回屋继续绣万寿图,她进侯府后,府里的管家事宜还捏在陈氏手里,她这个世子夫人乐的无所事事。 她在屋里没多久,霜秋从外面进来告诉她,沈家三房嫡次女沈明月过来拜访。 这沈明月在三房行二,但是在整个沈家姊妹里只排老四,三房又是庶出,永康伯的爵位被大房袭了,二房好歹是嫡出,至少能混个荫官,这三房处境尴尬,没官没爵位,这些年全靠着大房、二房养着。 余晚媱有些错愕,她跟陆恒成婚这么久,甚少有女客来跟她结 ,这沈家又是陆恒的舅家,余晚媱也不好怠慢,忙叫霜秋去请,又嘱咐秀烟备些茶点。 不消片刻,那沈明月进门,倒是个娇俏的姑娘,穿着樱粉 大袖鹤氅,手颈佩戴的金银首饰也招摇,她瞅见余晚媱,先端量了余晚媱通身,再见她容 清 ,体态袅袅风韵,这样貌身段拔了尖儿,就是看她这打扮太素,沈明月心下不免有几分看轻。 沈明月亲热的拉着余晚媱,“早前就听说表哥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表嫂,这回见了果真是个娇人儿。” “四表妹说笑了,”余晚媱客气道,邀她坐下。 沈明月咂着茶水跟她笑,“昨儿听我哥哥说,表嫂怕表哥在署衙挨饿受冻,还特意亲自去送吃递穿,听的我好生羡慕,这才来瞧瞧表嫂。” 余晚媱微懵,权贵最重脸面,昨天她那般着装,陆恒竟没隐瞒。 “爷在外面劳碌,我是他 子自然要顾着他的身体。” “表嫂贤惠,这是表哥的福气,”沈明月支着下巴娇笑,“说个玩笑话,表哥这一成婚,不知碎了多少京里姑娘的 心呢。” 她来之前打听过,她这位表嫂据说只是个江南商户的女儿,家世贫苦,能嫁给陆恒,大约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余晚媱笑了笑,没接话。 沈明月也不在意,“当年不知有多少人家想跟表哥结亲,什么承恩侯、忠义侯,就是我大姐姐,也差点就跟表哥成了,他们自小玩到大,要不是那会儿表哥要科考,老夫人把这事 下,估计孩子都有好几个了,这些年表哥一直未娶 ,我们还都以为是因为大姐姐嫁人了,表哥才没心思再娶。” 秀烟搁门边直翻白眼,余晚媱只笑着,“造化 人。” 沈明月见她神 淡定,便又叹口气, 出一副愁容,“表嫂不知道,我父亲被表哥给抓了。” “……三舅爷是犯了什么事?”余晚媱只当震惊问。 沈明月便将她父亲作弊的事给说了,没了拽着余晚媱掉眼泪,“我瞧表嫂是个贴心的人,只求表嫂能替我们说几句话,我父亲也愿意跟表哥认个错,此后绝不再犯了。” 余晚媱为难道,“你表哥的 子你是知道的,话我带给他,就是不定能劝成。” 沈明月有些嫌弃她,到底小门小户出来的,遇事畏怯,陆家真是眼瞎了,才娶这么个媳妇。 沈明月草草说了几句话,余晚媱也敷衍了事,快晌午,沈明月才终于走了。 余晚媱理了理衣裳,“让厨房煲个人参汤,我等会带去给爷喝。” 秀烟担忧道,“夫人难道真去替他们说情?” 余晚媱没答,秀烟只得去厨房拿了汤回来。 主仆两个出门绕到东厢房,经墨砚带路到书房,余晚媱接了汤罐进书房,正见陆恒在写公文。 余晚媱安静的候着,书房里很安静。 陆恒写完公文,放下笔道,“什么事?” 余晚媱舀了碗汤给他,把沈明月的话说了。 陆恒没动那碗汤,“出去吧。” 余晚媱滞立在他身侧,过很久才放轻声问,“我昨晚说的,爷听见了吗?” 陆恒 叠着手冷视她,“余家犯事,你为什么没进诏狱?” 第四章 这副审犯人的语气带着 迫,余晚媱维持着平静,很温顺的回答他。 “我不是我爹的亲生孩子。” 换句话说,她是抱养的,和陆璎一般,只是她没陆璎的福气,养在商贾之家,学了一身商人的讨好劣 ,惯会温 拘谨。 陆恒叠好公文,慢条斯理道,“你爹倒是聪明。” 即便不是亲生的,也养了这么多年,余家一出事,就把她撇了出去,这爹倒是疼她,怨不得她能答应陈氏嫁入陆家,陈氏要救陆璎,她要救她父兄。 左右是桩划算的买卖,他这个丈夫似乎可有可无。 余晚媱斟酌他的语气,着实辨不出情绪,她已经没法再等下去,爹和哥哥在牢狱里随时会死,她不能再拖。 “昨 我去诏狱探望,我爹亲口说了他是被冤枉的,”余晚媱定定看着他,恳切求道,“爷素来公道,求爷重理此案,还我爹清白。” 陆恒默了片刻,唤一声墨砚,墨砚苟着 进门,没抬头,“世子爷有什么事吩咐奴才?” 陆恒将公文递给他,“送去署衙,让几位寺丞押署1。” 墨砚拿着公文退走,顺便关上了门。 秀烟见他出来,急忙问道,“世子爷有没有发脾气?夫人在里面哭了吗?” 墨砚赶着去署衙,“没有没有,里边儿好得很。” 秀烟稍稍安心了点,瞅他要走,多嘴问道,“你干嘛去?” 余晚媱平 对下人不错,墨砚也受过她几次好,自然的也就能和秀烟有个好脸 ,透个声道,“江南科举舞弊案定案了,我这是去 公文。” 秀烟瞪大眼,“那三舅爷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发配边疆去啊,你别拦着我!”墨砚一把推开她,急慌慌跑了。 秀烟张着嘴半天吱不出声。 书房里,夫 俩一坐一站,僵持不下。 桌上那碗汤从冒着热气到冷却,陆恒开口了,“贩卖私盐不是小事,我自会查清。” 余晚媱不 松口气。 “用不着在我面前求私情,没用,”陆恒凉凉道。 余晚媱心往下沉。 陆恒站起来,垂眼睨她,“我记得昨儿让你回府,你怎么进的诏狱?” 余晚媱还不出话来。 她白着脸,只剩 上抹的口脂鲜 灼红,陆恒的目光自她眉目落到那点 上,脑海里莫名就想起昨晚她躺在褥子里,咬住 不让自己出声,瑟缩轻颤,半丝呜咽不发,尽职的承受着。 她或许是有一点怯的。 陆恒眼一顿,立时将那荒谬的想法轰赶走。 “我不想再在诏狱的后门看见自己夫人,下不为例。” 即使她是他夫人,也没资格入诏狱看死囚,她使银两进去已经犯忌。 余晚媱的 动了动,终归抿住没再辩驳,随后不待他说,便自觉出了书房。 主仆回了西厢房,秀烟瞧她一脸怔忡,惴惴不安道,“夫人就不该触世子爷的霉头,那沈四姑娘哪是什么好鸟,她爹出事要您去求情,世子爷铁了心办三舅爷,方才墨砚都告诉我了,三舅爷判了 放。” 余晚媱拿起绣棚低头做刺绣。 秀烟也摸不准她的想法,踌躇着想问旁的,余晚媱出声道,“不要总去爷那边打听,传到他耳朵里,又 桩烦心事。” 秀烟支吾着,“奴婢只是替您委屈,这府里人都瞧不起咱们,您还得去求世子爷救老爷、少爷……” “我这里金银绣线不够了,你去账房再领一些,”余晚媱道。 秀烟一跺脚退出了厢房。 屋里一静,余晚媱松了绣针,枯坐在那儿。 —— 没两 ,大理寺放出告示,所有涉舞弊案罪人即刻 放至边疆服役九年,此后余生不得参加科考。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