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后是一片素雅的竹林,庭院布置与一般的高门大院并未有太大不同,只显得越发清幽。 喻行舟这间书房与待客的花厅陈设截然不同,简约的檀木书柜与陈列柜,摆着一些书籍和小玩意,墙上没有任何字画,反而有一张巨大的弓箭。 另一侧则挂着一柄长剑,虽然没有灰尘,但墙上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想来已经多年没有取下来过。 叫陈玖失望的是,与花厅的奢华相比,其他各处的陈设和环境,基本与普通的书香世家没有差别,甚至更为朴素。 书房大门早已敞开,莫摧眉亲自领着几个红衣正把守在门口,有几个木箱子被人抬出来,剩下的正在清点中。 那些箱子里装的基本都是一些书籍,陈玖所期盼的金银财宝,竟然一点都没有。 陈玖歇斯底里道:“不可能!一定是藏到别处去了!地窖,地牢,别院,总会有的!” 莫摧眉撇了撇嘴角,皮笑不笑地道:“陈大人,你可以怀疑本指挥使的人格,但绝不能质疑本指挥使对金钱的嗅觉,你能想到的地方,难道我想不到吗?咱们红衣卫,可是专业的。” 他抬手冲萧青冥道:“陛下,臣已经派人里里外外都搜索过一遍,除了花厅陈设,整个喻府都没有什么特别值钱之物。” 陈玖疯狂摇着头:“绝不可能,喻行舟往年收了那么多的贿赂金银,不藏在这里,又都去了哪里?” 他突然大声道:“我还有证据!户部侍郎范长易,他曾送了自己全部的家财进喻府,他死后,他那些产业地契全都不翼而飞了!” “还有,我自己——我自己就给喻行舟送过礼!” 陈玖哪怕不惜自爆,也要狠狠咬住喻行舟不放。 喻行舟面上却没有丝毫愠怒,只叫来心腹长海,从清点出来的几个箱子里,找出一个木盒,呈给萧青冥。 他淡淡道:“陈大人所说的,大概都在这里。” 众人一愣,眼看着萧青冥打开木盒,里面竟全是那几年间,北方各州府送来的战报、军款,以及其他州府赈灾汇款。 里面确确实实有喻行舟与雍州军黎昌、张束止,以及幽云府幽州军的通信。 陈玖如同嗅到腥味的恶般大笑:“臣说的没错,喻行舟果然在染指军权,图谋不轨!” 厉秋雨蹙眉道:“陛下,喻大人身为摄政,总揽国事,昔年燕然南下,喻大人为抵抗外敌,商议军事也是情理之中。” 得到消息的卫军副统领张束止,这时也匆匆赶来,他环顾左右,冷冷瞪视陈玖一眼,强忍怒火,半跪在萧青冥身前: “启禀陛下,关于摄政之事,末将本没有资格置喙,只是有一件事,多年抑在心,不吐不快!” 萧青冥看了那些通信,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叹了口气道:“你说。” 张束止赫然抬头,沉声道:“那些年,朝廷本不管我们军人的死活,常年拖欠雍州军粮饷,就连军都是如此,更何况幽州这战之地?” “上至中央军,下至地方厢军,将领吃空饷喝兵血都是常有的事。” “朝廷虽然年年都向各地增派军饷粮税,可是那些钱粮,从国库下发到地方,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被多少人盘剥贪污,一层一层削减下来,如指间漏沙!” “朝廷下拨的粮饷本就少得可怜,还要被层层剥削,底层将士们本没有什么活路,有时候连吃口饭都困难。” “甚至还要被那些文官当家丁差役,听他们驱使,哪里来的战斗力,与强势的燕然抗衡?” 张束止深深埋下头,咬牙道:“那些年,若非是摄政大人穷尽一切力量在支援雍州军,收拢幽州参军,只怕本坚持不到陛下励图治的时候。” “雍州军都要因没有足够粮饷哗变了!京城哪里还保得住?” “某些人义正辞严指责摄政大人触犯国法,却不知其中多少人,早已趴在民脂民膏上血,赚得盆钵,还要拿口仁义道德来粉饰自己!” 张束止似乎还有腹话语想说,但他嘴动了动,最终还是就此打住,只是低下头朝萧青冥叩首。 他话语未尽,萧青冥却明白那些剩下的话,其实是冲着他这个“昏君”来的。 周围的朝廷重臣们皆是沉默,就连陈玖也涨红了脸不知作何反驳。 国法两字,在这种时刻,突然变得尤其沉重与艰难。公与私,情与法,在每个人心头反复织权衡。 萧青冥低垂着视线,没有看任何人,气氛无比凝重。 似乎不愿意对方如此为难,喻行舟轻叹一声,起衣摆跪下:“陛下,臣不敢言臣无错,臣身居摄政高位,确有于法不合之疏漏,不堪为群臣表率。” “臣有罪,请陛下免去臣摄政之位,以儆效尤!” 一旁的瑾亲王和几部尚书,还有张束止等武将俱是大惊失:“喻大人,万万不可!” “喻大人此事涉及缘由十分复杂,并非三言两语可以定案。” “陛下,喻大人处处出于公心,就算有不合规程之事,也情有可原。” “朝中风气不是喻大人的过失,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扭转,很多事,实在是身在其位,身不由已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求情,萧青冥却始终没有出声,只是在喻行舟请求免去摄政时,抬眼看了他一眼。 良久,萧青冥面无表情道:“回。” ※※※ 从喻府离开,回到中,所有人全部被下了封口令,今之事半个字也不准透,陈玖等淮州系官员全数被看管起来,只言片语也不得朝外界联络。 一连三天,萧青冥都关在御书房,谁也不见,谁也不理,就算是心的“贵妃娘娘”求见,也被书盛拦在外面不许进去。 外面的言越传越凶,不管是知晓内情,还是茫然无知的文武百官们,都在外急得团团转。 皇帝究竟要如何处置此事,是夺官是放过还是杀,好歹给点信号啊! 终于到了第三早朝,紫极大殿上,百官们忐忑不安的视线里,萧青冥一袭肃穆玄黑绣金龙袍,缓缓出现在御阶高台之上。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大殿中所有人皆是屏息敛声,目光时不时偷偷往龙椅上瞟,企图观察一下皇帝的表情,就连素来沉着稳重的喻行舟,这次竟然都显出几分忧虑和焦灼之。 他的陛下已经整整三天没有搭理他,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连蛋都不摸了! 还有比这更叫人恐慌的事吗? 陛下究竟在想什么…… 漫长的沉寂间,萧青冥终于有了动作,朝书盛摆了摆手,后者立刻命人将外面的陈玖等淮州系官员,一并上大殿。 大臣们顿时神一震,了结的时刻果然还是来了。 书盛手里捧着一卷圣旨,罕见地出几分犹豫之:“陛下,这当真要……” 萧青冥眼神淡漠,俯视众臣:“念,大声念。” 此刻,外人看不见的系统板面上,一行消息正在闪动: 【恭喜你的总体声望突破一万大关,系统赠送特殊声望奖励——历史修正特权奖励。】 【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胜利者在史册中,只会留下他的丰功伟业和赫赫威名,你的声望如中天,你的威名四海传扬,因你而受益之人会传颂你的功绩,因你而沉沦之人则会被世人遗忘抛弃。】 【历史修正特权奖励,你将拥有一次修正过去“历史”,并作出解释的机会,你的声望越高,人们对你的解释将会越信服,你的狂热追随者会对你的话深信不疑,反对你的人会怀疑你,但已无人可以撼动你的权威。】 萧青冥将时间定在自己穿越回来那一,看着系统自动给出的三个声望修正解释的选项,没有马上做出选择,又回头瞥了书盛一眼。 后者清了清嗓子,开口说出了三个字:“——罪己诏。” 这三个字刚刚响起,紫极大殿瞬间轰然引爆! “臣等有罪,臣等惭愧!” “陛下何至于此,万万不可!” 短短三个字,威力何其之大,一时之间,朝文武齐刷刷跪了一地,齐声请皇帝收回此言。 朝堂如同捅了马蜂窝,就连以陈玖为首的一众淮州系官员,同样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喻行舟更是前所未有的震惊失态,他双膝跪在地上,仰头望着萧青冥目光错愕近乎颤抖,连上单薄的血都在衰退:“陛下,不可!” 为什么?那人明明不是你,那些史册上留下的污名也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黑锅推给谁都好,陈太后,宦童顺,燕然,右丞相梅如海,钱云生……无论谁都好,哪怕是他喻行舟。 倘使早知道有朝一,陛下要用他的名誉来换自己免罪,他宁可担下所有骂名一死了之! 然而天子之心,与他的神情一般冷硬。 “接着念。” “……自圣启登基以来,后有妖妃干涉朝政,前朝有恶宦臣当道挑起争……国政败坏,百年未有……边关战频频,燕然乘势而起,威胁江山社稷……” “而朕却被人所害,陷身囹圄,不见天光……未能及时消除臣贼子,惩毙恶……” 书盛念到这几句,殿下跪着的朝臣们听着听着,突然愣住:“?” 喻行舟:“?” 陈玖:“?” 诶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作者有话说: 萧:罪己诏x 罪他诏 √ 第133章 “昏君”并非朕! 紫极大殿, 群臣一片安静,唯有书盛以四平八稳的语调,抑扬顿挫宣读“罪己诏”。 不少人面茫然之, 彼此面面相觑。 像“罪己诏”这样庄重严肃的自我问罪诏书,影响力非同小可, 皇帝乃天子,承天奉运,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更代表不可亵渎的天威。 天子自认有罪,尤其是危害江山社稷的大罪,一旦以正规诏书的形式宣读传, 必定会被牢牢记载在史书之上, 更会记在无数大臣和百姓心中。 如此巨大的辱柱,不是每个皇帝都能承受得起的, 不仅威信会受到重大损害, 更严重者,整个国家上至君臣,下至黎民, 都会被打击信心, 陷入茫然无措的境地。 连一国之君都有罪,那其他人呢?岂不是人人都该有罪? 倘使是在国家危难的关头, 君王以此承担责任的方式,破釜沉舟, 或许还能起到励人心, 安抚百姓的作用。 但此刻却是国家改革的重要关头, 一旦认罪, 不管究竟是什么罪, 立刻就会演变成反对派的狂,继而以此为借口推翻既定改革国策。 毕竟皇帝都有罪了,朝廷的施政方针还能是“对的”吗?自然应当“有过就改”才是。 碰上重大天灾、战、国家衰落之年,迫皇帝下罪己诏,同样也是士大夫集团的拿手好戏。 尤其当朝廷上“人才济济、众正盈朝”之际,国家依然败坏,那自然不能是他们这些“正人君子”们的错,只能是皇帝听信谗言,误用小人□□之过。 只要皇帝乖乖认错,并把那些不听话的“小人□□”赶出朝堂,皇帝便依然还是人人赞颂的明君。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