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战战兢兢道:“今年是大旱天,已经很久没下雨了,祖上传下的规矩,这时候必须要以处子供奉给河神,平息河神的愤怒。” “否则的话,河神就会化为怒神,泛滥长河化为洪水,淹没所有人……” 她生怕这些“大官儿”怪责,又赶紧小声补充道:“他们家中都是自愿献出处子的,可不是老婆子迫的,大人明鉴啊。” 江明秋摇头一叹:“一百年了,没想到这种祭神陋习还没有消失。” 正午的光叫人燥热,花渐遇摇着竹骨扇轻轻扇着风,目光落在那对啜泣的母女身上: “虎毒尚不食子,怎会有父母忍心杀害子女?你们可知,闹到官府去,像你们这样的父母也是要治罪的。” 那名母亲只是颤抖着抱着女儿,脸惶恐,丈夫连忙跪下,磕了两个响头,愁眉苦脸道:“大人,我们也是没办法,自己的亲骨谁愿意割舍下?” “只是,我们这一带的村子,阿环她生得最貌美,被荆湖水寨的梁家寨大当家看上了,要把初夜献给那梁大当家。” “周围的村子,很多美貌少女都被祸害过,哪个村最漂亮的姑娘要出嫁,就必须先被抬到水寨里,给那大当家糟蹋,否则不许出嫁。可是,被祸害过的女子,还能嫁的出去吗?” “我们家阿环本来已经说好了亲事,准备嫁到北岸的富户人家过好子,谁知又被梁大当家盯上了……” 老汉一张老脸,皮皱成一团,眼中是深切的愤怒和无可奈何的绝望:“与其被辱,还不如献祭给河神,至少能保下清白……” 就连差点被献祭的少女阿环,都擦着泪噎道:“倘若今不祭神,过几天那些水寨的贼人就要来村里抓我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献给河神,至少还能平息河神之怒,保护村子安宁……” 其他几户准备献祭女儿的人家也默默点头,竟然都是同样的想法。 江明秋等人眉头紧皱,一时无言。 秋朗简直无法理喻:“既然是水匪肆,为何不禀报官府捉拿为非作歹的匪徒?蝼蚁尚且苟活,何必为尚未发生的事放弃求生?” “报官?”村民们面面相觑,“官府哪里会管这种事?” 有村民充怨气地嘲道:“就是,官府派去剿匪的官兵,比那些水匪还凶恶呢。还要咱们出钱出力出粮,最后剿来剿去,水贼也没见少……” 莫摧眉叹口气,他小时候经历得多,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秋大人,你难道不知对女子而言,清誉是最重要的吗?” “即便活下去,还不知道要忍受多少言蜚语,说长道短,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 “倒不如祭神,还能为家里博个美名。” 须臾,得了消息的荆庭城知府陈渔,带着一众差役匆匆赶来。 一见到祭神的百姓,陈知府也极为无奈:“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不要拿活人祭神,就是不听,怪力神,有什么用呢?都散了吧。” 萧青冥和喻行舟默默站在人群之后,彼此对视一眼,没有做声,让江明秋出面应付。 江明秋上前一步亮明身份:“本官乃新任河道总督江明秋,阁下可是陈知府?” “见过江大人,听闻江大人一高中便被陛下亲自下旨破格拔擢,今一见果然年轻有为,气度不凡啊。”陈知府和善地奉承两句。 “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不如先去府衙下榻,下官为诸位大人接风洗尘。” 陈知府隐晦地打量着江明秋,这位圣上面前的红人他可不敢得罪。 他暗暗摇头,叹息一声,看来朝廷这是又派人来剿匪了,年年剿匪,除了劳民伤财,本见不着成效,这位大人只带了这么点人手,怕不是匪没剿灭,自己都要折在里头。 他好心提醒道:“咱们荆州,民风彪悍,情况复杂,江大人若是来剿匪的,千万不可轻敌啊,那群水贼人数众多,势力庞大,而且仗着荆湖便利,来无影去无踪。” “下官不知道剿过多少次,朝廷也派人来招安过,本没有用!” 萧青冥等人一路听着陈知府絮絮叨叨,介绍着荆州民情,出若有所思的神。 荆州情况,不同于被刺史一手遮天的宁州,也不同于被大族世家掌握的淮州,更不是被蜀王诸侯割据成国中之国的蜀州。 荆州并没有离中央朝廷之心,各地知府也基本服从朝廷调遣,这里没有永宁王府等代表皇室的权势力量,也没有过分强大的宗族,可论及税收,基本属于全国倒数。 过去几年蜀州不税,荆州就排倒数第二,自从蜀州把拖欠的粮税补上,荆州就成了最末一名。 不是因为荆州官府拖欠,而是当真不起。 原因无他,穷山恶水出刁民。 萧青冥等人婉拒了知府带来的马车,而是沿着河岸,一路走向荆庭城。 沿途,有三两衣衫褴褛乞讨的百姓,有走投无路典卖自己为奴为婢只求一口饭的,还有晒着空的渔网、全身枯槁佝偻的渔民。 他们沉默且麻木地看着萧青冥这群光鲜亮丽地达官贵人们走过,眼神避讳着,隐约出几分敌意和警惕。 前不久刚被热情恩的儒城百姓送出城,如今一来荆州,便同头一盆凉水,浇得人心头拔凉拔凉。 陈知府指着对面的河岸堤坝,道:“荆州分为南北两岸,北岸地势高,土地肥沃,大户多在这里,南岸地势低洼,经常遭受洪灾,南岸堤坝年年修,但是一旦遭遇大水,很容易冲垮……” 陈知府一面走,一面向江明秋介绍地形,生怕他这个河道总督是个外行。 江明秋听得认真,事实上,百年前启朝建国刚经历两三代皇帝时,他就曾被朝廷派来这里主持治水。 他越听,眉头皱的越紧,没想到一百年过去,荆州河段的状况非但没有改善,反而因国家衰落变得更加恶劣。 荆州沿河两岸地形特殊,北高而南低,长宁河经此处时,正好在南岸遭遇一段陡坡拐弯,而北岸则刚好朝河中延伸出一片地势较高的弧形半岛。 受半岛挤,本就收窄的拐角处河段宽度顿时变得更窄,一到汛期,河水猛涨,急冲击这段弧形颈口,堤坝一旦决口,低洼的南岸立马就要洪水泛滥。 若是遇到大洪水,不光荆州南岸沿线,就连下游的宁州淮州都要一同遭灾。 洪水会带来大量泥沙,堵在这片狭窄的颈口,一点点抬高河,导致灾年一年比一年更甚。 陈知府哀叹道:“长宁河在这一带年年泛滥,唯独去年风平浪静,南岸平安无事,还丰收了。” “但是今年这天气十分古怪,按照常理这个时节早该下雨了,可是一直到今天都没见着几滴雨,再有两个多月就是汛期了,这可怎么好……” 江明秋面沉凝,点点头:“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大涝之后必然瘟疫横行。” 秋朗和花渐遇等人并不懂旱涝和时节的关系,但也隐约能听出荆州今年的情况不妙。 萧青冥走在人群中间,望着堤岸下滚滚波涛,暗自蹙眉。 去年风平浪静,恐怕是因为系统赠送了【休养生息】增益状态的缘故,今年早就没有这项增益了,只怕洪灾还要来得更凶猛几分。 他本来只是顺路看看荆州实际情况,就打道回京的,没想到情况居然如此恶劣。 离汛期还有两个多月,他看南岸堤坝这破破烂烂的样子,想也知道这些年未曾好好休整过。 如果今年遭遇大洪水,不光荆州南岸的田地要大面积颗粒无收,还不知道要淹死多少人,更别提还可能有瘟疫。 万一殃及中下游的淮州宁州,他好不容易花了那么大功夫整顿的宁州,好不容易稍微积累的财富,一夜就要回到解放前。 不行,他决不能忍受这么大的损失! 花渐遇问:“这段河岸如此重要,为何不好好修筑堤坝疏通河道淤泥?陈知府,这应该也是你作为知府的职责之一吧。” 陈知府苦着脸道:“下官年年都会派人修堤清淤,但是,收效甚微啊。” 见众人明显不相信的眼神,他有些言又止,斟酌着言辞,委婉地说出了原因: “诸位大人有所不知,荆州南岸和北岸,情况完全相反。南岸虽经常遭灾,但北岸由于地势高,几乎不会受洪水影响,反而在汛期因河水上涨,能大量引水灌溉。” “北岸沿线,几乎都是良田沃土。而南岸则不同,河水一旦泛滥成灾,便淹没大量田地,每都有失去家园和田地的难民。” “这些难民子实在过不下去,就会廉价变卖田产,到北岸给大户做佃农,或者干脆躲入荆湖,加入水寨当水贼。” 其他人尚似懂非懂,江明秋却立刻明白了陈知府的意思:“陈大人是说,洪水泛滥,对南岸百姓是灾难,但对于北岸大户而言,却是有利的?” “他们不仅能得灌溉之水,还能趁机低价兼并土地,获得大量佃农。那些水匪也能趁机扩充势力。” 陈知府隐晦地点点头:“去岁河平缓,水位升的不高,北岸灌溉的水反而变少了许多。” 江明秋叹道:“难怪朝廷年年拨款派人修堤清淤,却还是修不好,看来是有些人不想堤坝修得太好。” 萧青冥将几人对话都听在耳中,沉默不语。 越穷越,越越穷,河水泛滥成灾,水匪剿之不尽,于是穷山恶水,愚民暴,水寨横行,组成了如今的荆州。 这里的百姓甚至不明白,明明自己如此辛勤劳作,为何还一代代过得如此贫穷。 萧青冥自穿越回来至今,还是头一次升起一股一筹莫展的觉。 无论是京州被燕然大军包围,朝野宗室勾连争,还是宁州官黑勾结,他都能看见明确的敌人,并一一作出相应的计划去消灭敌人,扫清障碍。 唯独在荆州,他面对的敌人,竟然是脚下这条绵延几千里的滚滚长河! “在想什么?”喻行舟站在他身边,陪他一同望着远方东而逝的大河,“不要过于忧虑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看了看走在前方不断问询陈知府治水情况的江明秋,低声笑道:“江大人看来于治水,想必他会有办法。” 萧青冥“嗯”一声,勉强接受了他的安。 喻行舟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游移片刻,忽然问:“说起来,陛下究竟是从哪里发掘了这么多人才?” “无论是秋统领、莫指挥使,还有白太医,花大人,方博士,林探花,以及这位江大人,他们人人都身怀独特的本领。” “可是臣却无论如何都摸不清他们的底细,仿佛都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喻行舟意味深长地望着萧青冥:“臣实在很疑惑,陛下可否为臣解惑?陛下若是能多挖掘一些人才,朝中还怕无人可用吗?” 萧青冥一顿,方才还在忧心荆州治理的问题,注意力一下子被喻行舟带跑了。 他能说这些人才都是系统十连赠送的吗? 他也很想要更多勤勤恳恳高质量打工仔啊,奈何系统奖机会这么难攒,又无法氪金648,他有什么办法? 游戏系统和穿越这件事,对于这个世界其他人而言,绝对是匪夷所思天方夜谭的事,说出来都像在忽悠人。 萧青冥实在没法开口。 喻行舟带着探究的目光凑近过来,低声音道:“还有前几年陛下为何情大变如同换了一个人的事……” “里人人都说陛下是因为登基前为人所害落入水中,大病高烧烧坏了脑子,外民间传言陛下是被鬼怪身摄去了心神。” 喻行舟眨了眨眼睛,盯着他:“臣总觉得不太对劲……陛下该不会是有什么小秘密瞒着臣吧?” 萧青冥:“……” 啧,这个家伙果然一直在怀疑。 他斜睨一眼喻行舟,没有说话,眼神却明明白白写着—— 就许你有小秘密,朕不能有吗?就不告诉你。 见萧青冥不肯说,喻行舟只是垂眼一笑,也没有继续深究。 ※※※ 一行人进入荆庭城,在府衙下榻。 入夜,江明秋带着一张从陈知府处讨要来的河地形图,再次敲响陛下的房门。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