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行舟一路行来,见这里的百姓大部分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街上乞讨的小乞丐成群结队。 他微微蹙起眉头,按理,儒城有盐场,即便不是富得油,也应该不愁吃喝才是,为何这里的百姓如此困苦? “那些人在做什么?”花渐遇望着街上长长的数条队伍,有些好奇,不断有百姓带着陶碗和瓦罐正往这里赶。 一个老者小心翼翼捧着一个浅口小陶碗从几人身边走过,里面盛着薄薄一层灰白的盐,勉强覆盖了个碗底。 他稍微打量几眼:“你们是外地人吧?” 花渐遇道:“我等自京州来,老伯,不知这里在排队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买盐!”老者脸怒容,冷笑道,“这才几天那?盐价已经翻了好几倍了,据说明天还要再涨!” 花渐遇与喻行舟对视一眼,问:“儒城不是有盐场?为何盐价还会飞涨?” 老者提起来就肚子气:“本来那盐场经营的好好的,若是从私盐贩子手里买盐,还能再便宜几分,可是谁知道前些时,盐场说关就关了,私盐贩子手里的盐不断涨价。” “说是当今皇帝要强行收回盐场,不给咱老百姓吃盐了!” “再这样下去,就要用粮食换盐的地步了,咱手里的粮又不多,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你说,这天底下哪有这种事?盐场那么多盐,皇帝老儿吃得完吗?” 老者一时最快把腔怨气冲花渐遇撒出去,说完才赶到后悔,慌慌张张地捂紧了陶碗,一溜小跑钻进了人堆里。 花渐遇转头看向喻行舟,蹙起眉头:“大人,渤海国实在无礼,他们破坏了盐场,运走了剩下的盐,教唆商囤积居奇,坐地起价。” “还敢造谣蛊惑百姓,把怨望都归咎于陛下头上。实在欺人太甚!” 喻行舟单手负背,望着一眼看不见尽头的长队,摇摇头:“我们去盐场。” ※※※ 津盐场在城外,临着津海湾,漫长的海岸线上,错落分布着数不清的盐田。 原本盐场周围垒筑有石墙,有近千官兵看管,防止有人监守自盗,偷运私盐贩卖,同时也将盐工牲畜般世代圈进在盐场内,终劳作,如同铁厂的矿工匠人们,辛苦劳作到死。 自从盐场几年前被渤海国霸占,所有的兵丁都变成了渤海国的士兵,管事们也成了渤海国的太监,而盐工们依然是启国的盐工。 儒城前任知府好几次试图派人涉,都被渤海国的士兵赶了出来,知府无奈上奏朝廷,要求朝廷出兵将这些强盗赶出家门。 彼时朝廷正被燕然的战事闹得焦头烂额,本无暇顾及一个盐场,更没有多余的兵力派到此处。 渤海国便趁机盘踞在盐场,疯狂攫取利润,那位儒城知府无可奈何,只好放弃收回盐场经营权,对渤海国睁一只闭一只眼。 没过几年,这位知府竟然因盐场不出盐税,被朝廷问罪,最后在府衙留下一封嘲讽昏君的血书,摘下管帽,就此革职。 现在的儒城知府姓宋,听说当朝摄政到来,宋知府差点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从上跳起来,匆匆带人赶来接:“未知摄政大人驾临,下官有失远,失敬失敬。” 喻行舟上下打量他一眼,眯起眼睛笑道:“宋大人,外面众多百姓苦于无盐,大人竟能如此悠闲小憩?” 宋知府拉着喻行舟的衣袖,声泪俱下地诉说着这些年被渤海国欺的苦楚:“摄政大人有所不知,那盐场现在本就没法产盐,重建哪能不需要时间呢?” 他重重长叹一声:“若是喻老丞相还在,咱们儒城哪里会有这种事!” 喻行舟默了默,和煦地安抚着宋知府,道:“如今盐场还能运作吗?那些盐工们如何了?” 宋知府支支吾吾:“这个……” 喻行舟脸微沉:“宋大人,此事重大,你若敢有半句隐瞒,陛下怪罪,罪责由你自负。” 宋知府无奈道:“喻大人,那渤海国的人临走前,把大部分身强力壮、经验丰富的盐工都带上了船,现在盐场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残,光凭这些人,干不了多少活。” 喻行舟:“带本官亲自去看看。” ※※※ 光在津海湾粼粼的海面,铺上一层细碎金光,海浪一波一波拍打在沙滩上。 有三三两两年纪大的老盐工,带着几个孩童,不断弯低头,在海边拾取盐泥,装在背篓之内。 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破旧的布袄,管卷起在膝头,出一双瘦骨嶙峋的小腿。 赤着的双脚踩在冰冷涌的海水里,上面是被碎石和碎裂的贝壳划破的伤痕,还有厚重开裂的老茧。 盐场制海盐的法子,是煮盐,由盐工们筛出被海水浸泡充足的盐泥,运到卤池制出卤水。 再将卤水用大锅灶反复熬煮,直到熬煮出盐晶。 津盐场原本有一两千的盐工,用来熬煮盐晶的大灶四五十个,每灶四五个灶户,还有好些个最下层的盐工,挑担,烧火,采集盐泥。 这些盐工每的负重量,大约是一个普通士兵的四五倍。 他们大部分人都骨瘦如柴,双脚长期生冻疮,脊背如同一张被长期张开,失去韧的弓,随时都会崩断似的。 无数盐晶从他们手中熬煮而出,可他们吃的苦头,却远比吃盐多得多。 喻行舟和花渐遇一行人,沉默地看着这些盐工们,麻木而辛劳的身影,良久无言。 喻行舟在盐场内走了一圈,才发现宋知府没有夸张,海边那些沙滩都被人为铲过,不知撒了什么东西,盐泥变得又酸又涩。 那些用来熬煮盐晶的大锅灶,全部都被砸毁了,四五十个炉灶,一个都没有剩下。 这些炉灶都很大,每个都高达两米多,重建要花费不少时间。 最严重的是,盐场青壮都被带走,只剩下两三百个老弱病残,连拾取盐泥都要一步三,让他们清理沙滩,重造炉灶,又不知需要多久时。 喻行舟能等,外面那些一高过一的盐价,已经快把百姓最后一点粮食都要榨干了。 花渐遇蹙眉道:“宋知府为何不将那些囤积居奇的商都抓起来?难道眼睁睁看着百姓买高价盐?” 宋知府无奈道:“大人恐怕还不知道,儒城里所有卖盐,都是渤海商人,他们背后都是渤海国的权贵。他们早就把儒城的盐都干了。” “之前盐场驻守的渤海国官兵虽然撤走,却停驻在两国边境上,他们声称这是为了保护本国商人安全。” 宋知府摇摇头:“下官哪里敢抓人呐。” 他又朝喻行舟出一个奉承的笑容:“不过,如今有喻大人出马,必定马到成功。” 喻行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白茫茫的海岸线,出若有所思的神。 津盐场本来就是北方最大的盐供给地,别的地方出的盐,当地都未必够吃,不可能往这里调。 再者,按照一般的运货速度,即便从京州调盐过来,起码都得一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津盐场断供,不仅仅意味着儒城百姓遭殃,就连整个宁州,乃至京州都要受影响。 这些渤海国的人打的小算盘显而易见,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他们知道启国不可能轻易动兵,又无法短时间内制出大量的盐打破他们的垄断。 然后在百姓之间传播谣言,利用百姓的怨气,倒官府向他们妥协,要么请他们带着盐工继续回来经营盐场,要么就花大价钱买他们的盐。 无论哪种,他们都能得利,若是启国派兵前来,大不了他们拍拍股带着盐返回国内,难道启国还能在燕然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公然打进渤海国境内宣战? 就算派兵过来又如何?士兵也变不出盐来,反而会掐断百姓最后的盐供给,再次化民愤。 最后,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向渤海国购买高价盐,等待盐场重新恢复盐产量。 喻行舟心中冷笑:“打的好算盘,可惜渤海国千算万算,算不到陛下有新的制盐之法……” 正当他准备召集人手商议制盐之法时,一个官差匆匆赶来,脸仓皇之:“大人不好了,外面突然聚集了很多百姓,嚷嚷着要求让渤海国的人回来重开盐场!” 他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一阵喝骂和吵嚷之声。 由于盐场那些石土垒筑的墙,很多都被渤海国官兵破坏推到,眼下官差人手有限,不少百姓竟冲破了官差的拦截,冲着这边呼和而来。 这群人成群结队,各个义愤填膺,大部分人都是底层的穷困百姓,连来抑的愤怒已经快到了爆发的边缘。 “皇帝拿走盐场,不给我们老百姓活路了吗?” “这么大一个盐场,说没盐,怎么可能?谁信啊?把我们当三岁小孩吗?” “干脆冲进去,抢他丫的!” 他们脸上怒意发,有极个别之人,手中甚至着,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之意。 宋知府脸一变,怒道:“大胆刁民,竟然敢冲撞贵人!你们反了天了?知道这位大人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们!” “这是当朝摄政喻行舟喻大人!你们这群刁民敢在摄政大人面前撒野,小心你们的脑袋!” 说着,他便嚷嚷着让官差们将这群刁民尽数轰走。 这话瞬间点燃了炸药桶,抗议的百姓们越发动:“什么贵人?分明是皇帝派人收盐场的狗官!” “且慢。”喻行舟一挥手将试图围上来的官差喝退,对群情奋的百姓道。 “诸位,本官是奉陛下之命,特地来主持儒城盐政之事。请各位放心,朝廷绝对不会做出收回盐场,死百姓的事。” “正相反,是渤海国妖言惑众,挑拨是非,污蔑朝廷,污蔑圣上。” 众人面面相觑,都用警惕而敌视的眼神望着他。 其中有人叫道:“我们不信,谁给我们盐,我们才信谁!” “就是!光说有什么用!把盐拿出来!” 宋知府偷眼瞥一眼喻行舟,暗地撇嘴,光会说空话谁不会,纵使这位喻大人再如何厉害,又不是神仙,如何能变出盐来?最后还不是要靠他打发这群刁民。 喻行舟不动声地环视左右,忽而一笑,淡淡道:“我知道各位的来意,这样吧,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本官允许你们进入盐场,只要你们能翻找出盐来,就归你们所有。” 众人一愣,又听喻行舟不紧不慢地道:“但若你们找不到,作为尔等闹事的处罚,就要老老实实听本官吩咐,为本官差遣。” “本官承诺,七之内,会有足够且廉价的盐,送到诸位手中。” 那些百姓仍是将信将疑,有人大声喝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说不定只是缓兵之计!” 喻行舟抬起头来,锐利的目光扫过去,吓得那人立刻缩了缩脖子。 不知想起什么,他又很快缓和下神,淡淡道:“本官姓喻,名行舟,乃是前任左丞相喻正儒之子,你们信不过我,总该相信这座城的名字吧。” 这里的百姓没有哪一个不知道喻丞相的,顿时一阵哗然,惊讶又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喻行舟心中无声喟然,没想到,他竟然会有利用父亲的名号,为自己博名的一天。 第108章 新盐法 “竟然是那位喻丞相之子?”众人一阵窃窃私语, 虽仍是怀疑,但敌意明显少了几分,至少把手里的家伙都放下来了。 “不管他是谁, 咱们进去找盐再说!”有人大声吆喝。 喻行舟示意宋知府令官差让开道路,人群立刻蜂拥而入。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