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小皇子的萧青冥任又调皮,嫌弃慢悠悠的不过瘾,甩开缰绳就夹着马腹冲了出去。 喻行舟吓了一跳,立刻飞身上马在后面追,束发的丝带都散开了也无暇去顾。 那时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乌黑青丝恣意张扬,笑容明媚如天边云霞。 近了,喻行舟一扯缰绳,成俊美的脸庞蓦然停在他眼前。 幼年久远的记忆在这一刻,跨越无数时间和空间重叠。 喻行舟轻轻气,一把握住他的马缰,面染上一片焦灼和疾驰后的浮红。 “跟我回去!” 他手劲大的出奇,丝毫不像一个弱不风的翩翩文臣,萧青冥恍神之际被他牵了缰绳,连人带马后退了好几步。 自喻行舟身后,莫摧眉、张束止,还有上十个黑衣死士急速鞭马而来,将皇帝几人牢牢护在身后,与扑杀而来的黑鹰骑混战在一起。 苏摩率领的披甲骑兵彻底被幽州兵和黎昌的军隔绝开,无法再朝他们靠近一步。 苏摩嘴里发苦,暗叹一声,这下完了。 萧青冥转过脸,细细打量着喻行舟沉静的侧脸:“这支幽字旗的边军,是老师调来的?老师就算不担心朕的猜忌,难道不担心边关不稳?” 喻行舟淡淡道:“自然是担心的。” “哦?” 喻行舟漆黑的眼瞳凝视着萧青冥:“不过,于臣而言,有些事更为重要。” 萧青冥沉默片刻,忽而一笑:“老师还有多少事,是朕不知道的?” 第23章 功臣与阶下囚【二更】 萧青冥被喻行舟和秋朗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终于成功带着燕然太子退回了城池。 后方,苏摩眼见彻底失去救回太子到底希望,麾下的披甲骑兵试探冲杀一阵, 便退了回去。 新加入战局的这支幽字旗边军,可不是中央军那群花架子。 他们常年在边关作战, 去年在幽州,更是与燕然骑兵正面对敌不少次,虽说野战输多赢少, 但更多与朝廷重文轻武,多委派不知兵的文官指挥军队有很大关系。 更别说将领吃空饷,朝廷拖欠粮饷, 不知闹出了多少哗变和逃兵事件。 论战斗力, 这支最后残存的幽州兵,已是从尸山血海中存活下来的锐骨血, 并不弱于苏摩的披甲骑。 幽州兵丝毫不像中央军那样, 对燕然军打心底里恐惧,反而内心刻骨铭心的仇恨溢于言表。 他们几乎人人都有亲友死于燕然军手中,或者被抓去沦为奴隶。 一见到这些曾经践踏过家乡的披甲骑兵, 就红了眼, 着骑兵的冲锋与对方狠狠撞在一起,杀气和血在震天的厮杀声中沸腾。 城楼上守城的军哪里见识过这等血气四溢的场面, 士兵们面面相觑,原来大启也有这样悍不畏死的强军吗? 不过一轮试探锋, 在高地观战的苏摩就摇了摇头, 虽说他的披甲骑兵并不惧这些幽州兵, 但双方在士气上有天大的差别。 己方昨夜才经过一场蔓延至整片营地的大火, 和巨额非战斗减员, 损失惨重,粮草被烧的噩耗传得沸沸扬扬,不得不杀马补充粮食。 再加上身为主帅的太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大启天子俘虏,抓进了城里。 十几万大军闹得灰头土脸,本无心继续打仗,更别说这其中还有好几万本就是毫无战斗力的奴隶。 细细算来,实际上还能战的燕然军,竟然只剩下不到七万。 反观对面,新来的生力军气势汹汹仇深似海,皇帝接二连三创造奇迹取得大胜,还有十万军在旁阵,蓄势待发,随时可以加入战局。 此消彼长之下,燕然军已是未战先败了。 稍一思量,苏摩立刻放弃了继续进攻的打算,且不说继续打下去还有几分胜算,至少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己方的损失必定远远大于收益。 苏摩立刻传令亲卫断后,大军收兵后撤,与对面的大启军拉开距离。 幽州兵此行的主要任务是保护皇帝,而不是与对方死磕,并没有选择追击,双方默契地同时停战,缓缓后撤离战场。 直至燕然大军尽数撤回大营,守城的士兵们终于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呼——他们赢了! 城门开,萧青冥带着一众文武大臣,在门口接幽州军的到来。 被他俘虏的燕然太子早已因失血昏了过去,匆匆赶来的白术将他带回太医院治疗,好在萧青冥特地留他一命,伤势虽重,但治疗及时,并不致命。 这支千里迢迢赶来勤王的骑兵一路风尘仆仆,披星戴月,他们身上的甲胄并没有中央军那样鲜亮,甚至有些破破烂烂,一看就是穿戴了多年的旧甲。 他们刚刚赶到尚未修整,就与燕然锐互相冲杀了一轮,大多已经疲惫不堪,但士气倒还旺盛,此刻人人都是一身肃杀之气,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悍勇之军。 张束止跟在黎昌身侧,一起接远道而来的援军。 方才他跟着喻行舟一道冲出城门,这才发现原来摄政大人并非失去理智,独自出城,他身后跟着一群黑衣死士,个个武艺高强训练有素。 此前张束止未曾在对方身边见过这些死士,但以摄政的高位,豢养些死士并不奇怪,这些恐怕是他暗中培养的私人武装。 照理来讲,朝廷重臣的安全都由军、以及改名为警察厅的京城巡防营共同护卫,不经过官方手续的私人武装,按朝廷规矩是见不得光的。 没想到为了接应皇帝,一朝却在大庭广众下暴了个彻底。 远远看着曾经的同袍,穿着同样的军服,带着旧悉的幽字旗由远及近,曾为幽州“飞云将军”的张束止,紧紧握住缰绳,手心微微发汗。 直到那面破旧的军旗在眼前烈烈翻飞时,张束止不由自主直脊背,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见到这面军旗飘动在战场之上,他双眼微红,几乎热泪盈眶。 旗下策马而来的将领年纪在三十出头,面容冷峻,皮肤被边境的风沙和烈吹得黝黑,甲胄下一身肌匀称而充爆发力,看上去壮又威武。 来人在十丈远之外翻身下马,先是不着痕迹地暗自观察一下,这位年纪轻轻且风评不佳的天子。 去年便是这个皇帝,为了一时苟安放弃了对抗燕然,拱手将幽州送给敌人。 叶丛今第一次面见天子,很难想象,刚才那个在战场中央亲手抓获燕然太子的,跟去年割让幽州的,是同一个人。 他大步星走来,干脆利落双膝跪地,朝萧青冥行叩拜大礼:“末将叶丛,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哪知还没拜下去,都来不及弯,就被萧青冥一把托住手臂,用力拉起来。 青年帝王身上还穿着未曾褪下的铠甲,上面甚至沾着不少敌人的血,英俊的脸庞在战场风沙之间,沉淀出一股被风霜洗练过的沉着。 萧青冥微笑着扶起他:“叶将军有大功于国,不必行此大礼。” 叶丛一愣,下意识仰头。 皇帝漆黑的眼瞳深邃炯然,专注直视而来时,带着一种能看透人心的力量,平和又不失庄重。 “叶将军在国家危难之际,不计前嫌身而出,不远千里援驰京城,实在令朕动。从今晚过后,像将军这样的功臣,都不必行跪礼。” 被这样郑重的目光注视着,叶丛忽然到一种实质般的尊重。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甚至受宠若惊,他下意识怀疑,皇帝是不是有什么谋和企图。 当叶丛接到摄政调令,再三犹豫后,最终决定赶来京城救皇帝南下时,他就已经做好了伺候一个昏君的心理准备。 责难和辱骂几乎是可以肯定的,打骂也可以忍受,好歹有摄政大人在,至少不用担心被随便处死,身为武将,为君效死本也理所当然——反正其他武将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现在,叶丛被萧青冥半强迫地拖着,几乎以同行的姿态,在周围一大群文臣武将和中央军羡慕嫉妒恨的灼灼注视下,一同回。 叶丛简直头皮发麻,手脚都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摆,哪怕是在厮杀得最惨烈的战场上,他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晕头转向、手足无措过。 怎么周围人的传言中,还有摄政的来信里,从没人提到过圣上是这个样子的呢? ※※※ 皇城,诏狱。 无论是接风宴还是之后的论功行赏,萧青冥都没有太多时间耽搁,眼下他还有更紧迫的事情。 诏狱经过秋朗近的统治,牢房里渐渐进来不少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商细,没有他不敢抓的。 最底层那间曾经关押过黎昌和喻行舟的监牢,此刻成了燕然太子的单间。 牢房中还是一如既往的昏暗寒冷。 苏格一动不动躺在唯一一张草席铺成的上,身上只有一单薄破旧的棉被。 他身上的甲胄早已被去,右肩的子弹已被取出,上了药,包扎了厚厚的绷带,依然隐约透着血。 这个医疗技术落后的年代,并没有现代社会的麻醉剂,白术配了一点麻沸散,但切开皮取出子弹再削去腐的过程,仍然折磨得他死去活来。 苏格是个倔强又极度骄傲的子,绝对不愿被敌人看去自己脆弱挣扎的可怜样,硬是咬着一节短木,生生撑下来。 幸而他年轻力壮,恢复能力极强,再加上白术过人的医术,不过昏中发了一会烧,便自行退烧了。 苏格被人从上拖起来时,整个人还昏头搭脑,脑袋像灌了铅,右肩更是疼得仿佛要断掉。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将他架起来,跪在牢房冰冷的地面,头发被拽住,被迫仰起了头。 他一睁眼,就看见萧青冥一身明黄龙袍,施施然立在他面前,一双黑沉的眼冷漠俯视着他,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在他身后,喻行舟,秋朗,黎昌,叶丛和书盛等人都在,就连白术都拎着一个药箱在旁边,神有些紧张,仿佛怕这个病患一不小心就被打死了一样。 苏格张了张嘴,嗓子干哑得几乎说不出话:“萧青冥……” 萧青冥一摆手,身旁的小太监书盛立刻展开一张新写好的议和国书,递到他面前。 苏格扫一眼,轻哼一声:“要我无条件退兵?可以,只要你放我回去,我立刻退兵,绝无二话。” 萧青冥单手负背,淡淡道:“燕然退兵已是既定事实。” “就算朕杀了你,用你的头颅祭奠死去将士和百姓的亡魂,你的伯父苏摩,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继续跟一座打不下的坚城死磕。” “退兵的国书,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他伸出一只手,捏住苏格被迫扬起的脆弱咽喉,眼神冷酷:“你想求朕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 “按你们草原的规矩,想要赎回贵族俘虏,就要支付大量财帛,或者人口土地。” 苏格的嗓子被他捏得生疼,忍不住咳了两声,猜测他打的如意算盘,冷笑: “怎么?难道你想要用我来换幽州?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我父王不止我一个儿子,但幽州只有一个,这么大一片肥,任谁吃进去,都不会原意吐出来的。” 萧青冥缓缓摇头:“你不要想多了,我也没觉得,你有那么重要。” 苏格被噎了一下,脸一阵青一阵白。 萧青冥当然不会在意手下败将的脸面,自顾自道:“若是战场上拿不回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在谈判桌上讨回?更何况,便是你们愿意归还,只怕第二年,又要来攻。” 苏格忍不住咧嘴一笑:“你果然够聪明,萧青冥,我越来越喜你了……”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