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江坐在上,本就有些紧张无措,教他这么一哼, 脸更是难看起来,浑身羽漉漉的, 粘在身上,像落汤似的。 他这辈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过。 尴尬, 茫然,惊惶, 不知所措, 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灵江捧着小鸟蛋, 忐忑的对殷成澜道:“你的……额、我的、我们的蛋。” 恭喜太子殿下后继有蛋。 殷成澜抿笑, 坐在边, 弯下, 伏下身子,用干涩的嘴亲上他,许久才起身。 小黄鸟用被角擦了擦小鸟蛋蛋,不好意思的举起来,低声说:“也亲一下它。” 殷成澜捏住他的小翅膀,举高,低头深深亲吻在上面。 他一个举动就让灵江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抱着他的鸟蛋在手里掂了掂,问严楚:“接下来怎么办?” 严楚眼睛往门外扫着,闻言撇了撇角:“孵蛋你应该问殷阁主。” 殷成澜低头坐在边没说话,清晨的光从屋外照进来,照的他的脸苍白如纸,干了的血渍凝在他的瓣上,光一照,有种触目惊心的殷红。 灵江去看他,发现从进屋以来殷成澜就没说话,灵江幻成人,放下鸟蛋,从身后凑近他,抓住殷成澜的肩膀,将他掰过来看向自己。 “十九?” 殷成澜僵硬的坐在那里,抬起头,一双眼睛布血丝,漆黑的瞳仁折着光,在眼眶里颤动,缓慢的转向灵江。 灵江脸一沉:“说话。” 殷成澜艰难的笑下:“我……” 他一张嘴,血水便大口大口涌了出来,好像全身的鲜血都要在此刻吐个干干净净。 灵江大惊,一下子抱住殷成澜,将他放倒在上,大声吼道:“严楚!” 殷成澜眼前一阵黑暗席卷,他吐了血,方才撕心裂肺的心肺反而好了一些,骨头里仿佛被百蚁啃噬的疼痛也随着大沽血水走了,他在如此血模糊的时候诡异的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每一次毒发都是锥心泣血的疼,唯有这次,遭受过无数次疼痛的身体终于不再疼了,随之而来的是轻快,像风一样。 世间万物都将化作乌有,他也要化成尘埃,随风而逝。 殷成澜阖着眼,想笑。 但他却笑不出来,浓重的遗憾成了在他身上的最后一线牵连——原以为是切肤之痛的仇恨,却没想到是耳旁怒吼着却愈来愈模糊的青年。 没能陪他看桃花,也没能和他一起孵蛋。 小凤凰,对不住了。 连按歌目呲俱裂:“……爷?” “快救他,救他!”灵江大吼,看着严楚的银针飞快的下在殷成澜身上,目鲜血从角蔓延到脖间,然后他的膛也绽放大片大片血花。 那种毒药的厉害,十年之后姗姗来迟。 灵江怔怔看着殷成澜轻颤的睫羽归于平静,他腿一软,跪倒在边,轻声叫道:“十九?” 上的人没有回应。 灵江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严楚手中捏着最后一银针,本来是要下在殷成澜的额角,见此情景,他手一顿,收了回来:“我警告过他了。” 灵江眼红如血,沉默的盯着上的人,抬手蹭过他角的血渍,抚开粘着冷汗和血水的头发,两指探到他脖间,试图寻找颈脉的起伏。 他摸不到,眼前模糊起来,向来无法无天不在乎的脸上浮现出脆弱的神情:“他死了?” 严楚道:“我的八银针封着他的心脉,一时半会儿还断不了气,但毒血攻心,要不了多久,就撑不住了。” 灵江道:“我的椎骨还有用吗?” 严楚看他一眼:“不知道,除了心脉跳动,他已经和死人没两样了,救不救的活,不好说。” 灵江闭了下眼,退眼里氤氲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用手指一点点擦去殷成澜角的血渍,心中涌起大片大片翻滚的海浪,他好像被海水卷入无底的深渊,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猝不及防看见一片淡蓝的冰石地。 地里有山川瀑布和鹰飞兽啸,他站在祭台的下面,周身染着鎏金般的焰火,祭台的王座上,那人黑袍逶迤,一如过去数万年如一的沉默。 唯有今,他的眼睛终于转到台下的长身玉立的人身上,低声唤了一句,小凤凰。 佛火眼里一喜,抬头去看他,却见盘启闭上双眸,在佛火的眼中化作飞灰。 星月轮转,山风呼啸,孤绝万仞的山峰之巅上,驭凤阁阁主坐在天外飞石的八角凉亭里,衣袖被山风鼓起,云淡雾中回头看着他笑。 小黄鸟说,我来问你要不要训我。 严楚见他形单影只,不忍道:“节哀顺变,如果有缘,下辈子你们还会再见。” ‘下辈子’三个字像一把锥子,冷不丁刺的灵江一个哆嗦,他的心疼的血模糊,痛苦的想到,他受够了,真是受够这种宿命的分离了。 灵江跪在边,修长的手指弯成爪状,向身后一摸。 一阵皮刺破血水溅的黏腻声,灵江浑身发颤,弓起身,伏在边剧烈的气。 地上顷刻成血泊,严楚大惊:“你会害死自己的!” 灵江直不起身,额头抵着硬邦邦的板,微微侧过头,白皙的额头是汗水,他抬起手,滴滴啦啦的鲜血像蜿蜒细小的血蛇从他的手心爬了手臂,淡黄的衣衫被染成了殷红。 张开的手浸泡在鲜血里,粘稠的血水散发着他的体温。 他竟生生挖断了自己的脊椎骨。 灵江想抬头看一眼上的人,却再也没有力气,只来得及嘶哑着嗓子,道了句‘救他,他还未报仇’,便猝然变回小黄鸟,掉进了血滩中。 之后,便是暗无天光的几。 严楚得到神骨,立刻碾磨成粉混入汤药中,和连按歌一起撬开殷成澜的嘴,将汤药强行喂进去,连着喂了三四回,浑身冰凉的人才隐隐有了回温。 房间的另一头,桌上稻草和猫织成鸟窝里,季玉山守着身上了好几圈绷带、昏不醒的小黄鸟,每隔一段时间就惊慌探探小黄鸟的鼻息,生怕灵江撑不下去,血过多死去。 三人度过了惊心动魄的几天,好不容易才让殷成澜的毒制回去、灵江的伤势渐缓,不再随时随地都好像断气一样。 他们好几没睡过,季玉山眼下乌黑,眼睛红肿,被严楚下了安神的药不得已昏睡过去,连按歌靠着栏坐在地上,垂眼看着自己的手。 那一屋的猩红好像染透了他的手指,灵江的血,殷成澜的血织在一起,铺天盖地的血水像噩梦一样袭来,事到如今,他的手还隐隐发颤。 他狈的守在殷成澜头,闭上酸疼的眼,浑浑噩噩的想着,爷和那小黄过的太不容易了,上辈子没能在一起,今生好不容易生了孩子,看似圆,却仍旧得不到…… 生了孩子? 他猛地睁开眼。 他家小主子蛋呢? 那枚小小、一生下来就差点没爹没娘的鹌鹑蛋去哪儿了? 连按歌没头苍蝇似的在屋里找了一圈,却不见蛋蛋的踪迹,蹲在地上,抓住头发,锤了两下脑袋,却对蛋蛋的下落仍旧没有任何印象。 主子和夫人昏不醒、生死未卜,小主子被他丢,下落不明,连按歌快急疯了。 要是鸟蛋没能好好孵化,受了凉,或者掉到哪里摔碎了,蛋黄还没长成幼鸟,蛋清就了出来……他不敢想,爷要是醒了,他该怎么代。 季玉山和严楚得到消息,立刻也不休息了,他们将屋子一寸一寸的摸排了好几遍,每一个犄角旮旯和隙都找了,却哪里都不见蛋蛋的踪影。 季玉山看着鸟窝里浑身着绷带、趴在里面昏不醒小黄鸟,喃喃道:“灵江的小鸟蛋蛋丢了。” “你先别急,我们再找找。”严楚安道,“谷里畜生多,兴许是哪只趁我们不注意将鸟蛋叼走了。” 季玉山惶惶看着他:“如果被叼走了,蛋蛋会不会已经给吃了?” 严楚语。 还真有这个可能。 就在众人焦急的寻找鸟蛋时,一处草丛里,一只浑身疤瘌的橘猫正用梅花爪爪拨着窝里一枚椭圆的鹌鹑蛋。 正是灵江的小鸟蛋蛋。 野猫低头啃了一口,硌的猫牙直疼,喵喵一猫掌拍下去,小鸟蛋蛋从猫窝里滚到了草丛里,孤零零的晃了两下,不动了。 橘猫团起来胖乎乎的身体,脑袋枕着自己疤疤瘌瘌的肚皮,圆圆的猫眼瞅着鸟蛋,喵嗷一声,眯眼睡去。 而那枚待在荒山野岭杂草之间的鸟蛋静了一会儿,竟无人触碰的平地滚动起来。 它那椭圆的蛋壳刚开始滚起来稍显笨拙,滚了一会儿,就无师自通滚的越来越溜。 野猫忽然睁开眼,地上滚嗨的鸟蛋便立刻停住不动了,野猫看了眼四周,重新眯起眼,鸟蛋转了一下自个儿,小心翼翼的继续滚,这时,野猫又睁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灵活一跃跳到了蛋蛋面前。 那枚鹌鹑蛋受惊的小小哆嗦一下。 然后,大概觉得不符合自己的气质,便晃了一下自己的蛋,牛哄哄的竟然立了起来,以期用自己伟岸的身姿吓退此喵。 此喵觉得好玩,祭出猫掌,将蛋蛋拍的转了好几个圈。 晕了。 野猫嘴一张,把蛋蛋含在嘴里叼回了猫窝。 野猫团成一圈,把鸟蛋搁在肚子上,柔软的舌头舔了舔蛋蛋,将鸟蛋舔的水光溜滑,用脑袋亲昵的蹭了蹭鸟蛋,脸往肚皮里一埋,睡着了。 被野猫圈养的鸟蛋受此喵辱,羞愤怒,正要偷摸滚走,忽然就觉得猫真是暖和啊,出蛋意料,睡着真是舒服啊,怎么躺都是软绵绵的。 于是,此蛋心安理得的缩进了猫腹中,也跟着睡着了。 第74章 佛火小凤凰(三) 连按歌没找到小鸟蛋蛋, 懊悔的好几天没吃下去饭,形销骨立脸沧桑的守在殷成澜头, 他不知道怎么向殷成澜和灵江代, 甚至已经打算好了以死谢罪。 桌上放的鸟窝里总算有了动静。 被了好几圈绷带的小黄鸟无声无息睁开了眼。 它在窝里扑棱了下翅膀, 试图站起来。 听见动静,连按歌忙走过去,道:“别动,你的伤还没好。” 鸟的脊椎连着神经, 它动了一下, 就觉蚀骨钻心的一疼, 失力的又倒了回去,用黑的小眼睛看着连按歌。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严楚说你失血过多, 不能喝水。” 连按歌说着, 往桌边走了一步,就这一步,他忽然发现了异样——是小黄鸟看他的眼神。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