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占平抿看着她,目狐疑,“莫非你有开启的办法?” “当然。”方姬然思忖一瞬,突然转过头来。“可是……有你在这里,我不太放心开锁呢?” 说到这里,她手腕突然一翻,不待乔占平反应过来,只见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就往他口捅来。 方姬然向来都是柔柔弱弱的样子,从来不曾使用过武力,这突然的致命一击,又快又狠,乔占平本就没有避开的机会。 他瞳孔倏地睁大,本能地伸手去挡。 “咣!” 乔占平没有来得及挡住匕首,那把匕首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堪堪偏了一个方向,擦着乔占平的身体刺过去。 为此,举着匕首的方姬然也有些收拾不住。 身体往前一扑,她啊地叫了一声,匕首刺中了石屋中间的一木头竖梁。 “嘶!”手腕震得麻木,方姬然恨恨地回头看去。 不是乔占平,而是另外一个人。 他就站在石屋的台阶上,没有走下来,却用一颗石头击偏了她的匕首。 这个人站了多久?!他们居然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方姬然回匕首横在口护卫着,双目微微浅眸。 “谁?出来!” 在如今的兴隆山上,只要她拿住了乔占平,哪里还需要忌惮别人? 这么寻思着,她准备等那人出现,就马上下手。 可随着那人的脚步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来,她却愣住了,“师兄!?” 那个人瘦骨嶙峋,一袭长袍在他走动中来去,仿佛套在一个骨头架子上。刚才那一击耗尽了他的力气,他下来时连走路都有些费劲,面容苍白如纸,双颊下陷,两只眼睛深凹着,瘦得不成人形,可他双紧抿,神却极是肃穆。 “原本……内鬼就是你……” 长期不言不语的卧生活,让莫妄说话时,显得很是艰涩。 可这一句话足够让方姬然听明白他的意思——她做的事,他都知道了。 方姬然内心里对墨妄是有忌惮的。 乍然看到他时,她惊慌得几乎不能所已。 可等她从慌中回过神来,看墨妄只有一个人,再看看他虚弱的身体,突然就冷了声。 “师兄醒得还真不是时候。来千连,也不是时候。” “是吗?”墨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里的神,全是痛心,“你为何要这样做?阿九是你的亲生妹妹,血浓于水,她待你不薄,你却想谋她命,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方姬然笑着,笑声凄厉刺耳。 说罢,她猛地扯下头上的纱幔,恶狠狠丢在地上,将那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了出来。 “以前的方姬然,不善良吗?待人不好吗?可我得到了什么?老天可有给过我厚?我的男人因我而死,我也因失颜之症,失去容貌,随时有丧失命的可能……师兄,你告诉我,如果做了恶事会有报应,为什么有些无恶不作的人,不仅没招报应,反倒过得宝马金鞍,比善良的人不知好多少?而我,什么都没有做,难道就活该这般吗?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石屋台阶上的门打开着,风一入内,气温更冷冽起来。 听着方姬然的声声控诉,墨妄扶住石壁,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人者必见也。恶人者必见恶也。” 墨妄此句出自墨子名言,也是极见人心的一句话。 可方姬然听了,却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师兄心里喜她,怎么样都会护着她,怎么样她都最好。我善是如此,我恶也是如此,本就不会有什么分别。一切皆由心而生,你又何苦劝诫于我?” 墨妄的话有道理,可方姬然这话也不无道理。 喜的人,怎么都是好的。 不喜了,怎么都不好了。 墨妄皱皱眉,静默片刻,没有反驳,只剩幽幽一叹。 “师妹,你收手吧!” “收手?我收手能做到什么?等着墨九回来报复于我?”方姬然冷冷看着他,捋了捋被帽子得凌的长发,动作温柔无比,目光却凌厉如刀,“师兄,我为何还会站在这里听你训叨?只因认你还是我师兄,也因为你,并没有叫人来捉我,到底也是念着师兄妹情分的。你对我的好,我恩。一辈子都恩。若说这世上,我还顾及着谁,那便只有你墨妄了。但即便如此,我如今已没有回头路。你念旧情不阻止我,我可随你自去,也念你是师兄。你若阻挡于我……” 顿一下,她上墨妄痛心的眼,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你知我本事,就你这破败的身子,不是我的对手。” 墨妄双眸的光芒,写了失望,“你是说,你连我也不会放过是吗?” “是。”方姬然嘴角冷笑,“若你非得阻我,就别怪我无情了。” “呵,你有办法把我和乔工一同杀死,再盗走仕女玉雕?” 方姬然微微一愕,抿抿,又笑了,“不能,当然不能。只可惜,乔占平他不敢对我动手。” 挑衅地望向乔占平,她突然笑得咯咯的,那是一种恣意的笑,也让她因为失颜症而狰狞丑陋的脸,更是惨不忍睹,在这样石屋中,在豆灯的昏暗光线下,形同女鬼,魑魅魍魉都得甘拜下风—— 墨妄瞥一眼静默不语的乔占平,“乔工,到底所为何事?” 乔占平一脸歉疚,声音也是苦涩,“左执事,我,我愧对钜子——当我夫二人前来兴隆山,我原以为从此可隐居山上一生一世,不再过问世间纷争烦忧……但尚雅生下小儿时……却被人偷偷换走,押做人质。我为小儿命,不得已……” 许是经历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墨妄听完乔占平的叙述,没有表现得太过意料,只是蹙着眉头思考一下,“你儿被何人押以为质?还有你以前……讲的那些事,其实我与小九心里都不曾全信。没有问你,只因尊重。事到如今,你可否告诉我一声,你到底受谁人指使?” 乔占平头低下,静默不语。 “左执事应当猜到了。” 墨妄嘴一抿,低低道出两个字:“宋熹?” 乔占平没有说话,沉默了。 “原来是他……”墨妄纳纳出声,迟疑一下,“可宋熹为何会支使你在火器上面动手脚?难道他不知那样有可能会害死小九吗?”说到这里,一个念头突然爬上心头,他忽而转瞬,怒视方姬然,“火器的事,并非宋熹的指使,而是你的意思?对也不对?” 若是宋熹,这三年支援萧乾的火器为何都没有问题? 偏偏到最后一批,等到墨九要亲自押送去漠北时,才突然出了故障? 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是方姬然自己想要墨九死。 她假传了宋熹的意思,以子为质,迫了乔占平。 在这一刻,念及方姬然做的恶事,墨妄也想到了很多过往的事情。比如初上兴隆山时,墨九无端被人推到悬坡之下……那些当时解释不清的事情,到了这个时候,似乎都有了答案。 他皱眉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他的人?” 方姬然回答得很坦然:“墨家大会之前。不过,我不是他的人,我们只是合作。” “合作?” “他答应我,让我做墨家巨子。” “他答应你……?”墨妄轻声念叨,“怪不得……你可以打开祭天台的手印。可这样的手印,并非普通人可以做得了假……难道他就是阿九口中那个……会阿拉伯数字的人?” 阿拉伯数字? 方姬然微微一笑,“也许。我不关心这个。我只知道,不管他是不是那个人,只要集齐仕女玉雕,我们就可以打开祭天台,得到千字引和墨家武器图谱。而我,也将成为真正的墨家钜子。” “师妹,你的钜子梦,还没醒吗?” “醒?我为什么要醒?师兄,我做够了善良的人,更讨厌懦弱的苟且偷生。我的脸已经这样了,我不想看着自己渐渐衰老,渐渐死去。打开祭天台,拿到千字引,也许是我的出路。你如果真为我好,就应该恭喜我,终于勇敢地为自己做了一件真正想做的事了。” “你疯了!?”墨妄看着她,“你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我竟觉得不曾识得你。” “是啊,我疯了!我也变了。自从我死过一次之后,我就早已不再是我了。”方姬然脯起伏着,情绪也有些动,她几乎咬牙切齿,“这个世上,还有比女子容貌更重要的东西吗?我的脸,我的命,我的一切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还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师兄,当你们都担心着墨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是女子,我受的打击比她更大,我也需要有人来关心我,着我,陪着我?可是你……有吗?” 墨妄顿时愣住。 怔忡一会,他深一口气。 “师妹,回头是岸,你还有机会。” 方姬然看着他眼睛里的失望,双眸中也浮上了一层水雾。 “我回不了头了,诸天,不曾眷顾我,一生痴情,一生苦。我什么都没有得到,我能靠着谁?” 墨妄沉默。 这样的方姬然,是让他完全陌生的。 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吼,末了,又笑着反问。 “墨九有一句话说得对,女子若不为自己而活,活着又有何意义?” “可墨九有没有告诉过你?做人,绝对不能用别人的血来温暖自己的心?你为何一定要和墨九相比较?你是你,她是她,你们是不一样的。” “我不想和她比,我只想让她的东西,都属于我。” 墨妄吁一口气,摇了摇头,失神地叹,“可你也未必太自信了。就算你盗走这几个仕女玉雕,也只有五个而已。兑墓玉雕不见踪影,而乾坤二墓在哪里,至今未有消息——” “我当然有自信。”方姬然微微一笑,“因为我知道,乾坤二墓就在临安皇城之下。” 乾坤者,天地也。临安皇城,也当得起乾坤了。 墨妄心里微微一惊,默了默,直视方姬然凛冽的双眼,不解地问。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你是曾经最疼我的师兄。”方姬然轻笑着回答,“也因为,你就快死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身体突地往左后方的铁门边扑去,冷不丁勒住了石壁上一条不太明显的铁制引线——为了盗取仕女玉雕,方姬然这些子没少打主意。这把锁开不了,对她来说,已经都不重要了。因为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地取材,再利用乔占平,在这里安装了爆炸装置。 引线一拉,机关启动。 “砰!”先是石壁被炸开,紧接着浓烟四起。 “嘭!”又一道比之前更大的爆炸声,如同震天的闷雷,震动了中。 “砰——砰——砰——” 千连中火器无数,炸药与火药更多。 这样一炸,火星四蹿,原本极易储存的石室也控制不住爆炸的势头了。 地动山摇,如同地震似的,碎石纷纷往下落,从口迸出的火花,几乎映亮了半边天。 早已入睡的墨家弟子纷纷起身,往千连涌来。 山脚下的古道边,踩着夜快马赶回兴隆山的曹元等人一看,顿时惊慌。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