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喃喃声,墨九听不见,但走出织苑大门的时候,墨九无意间回头一望,却依稀看见织娘的窗口有晃动人影——正是织娘在偷偷看她。 墨九内心一阵唏嘘。 这个娘是关心她的! 可她这个娘的脾气比她还执拗,哪里说得通? 离开织苑,墨九在光下溜哒着,想到要离开兴隆山,也不知几时能回来,那脚步不知不觉就晃悠到了方姬然的住所外面。 去看看她吧?她想。 毕竟是墨九儿的亲姐姐,而且她把萧长嗣到自己的九号楼住着,引外间猜测不已,这个做法也欠缺考虑。虽然他与萧长嗣算是“明媒正娶”的夫,可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也算是伤害了方姬然。 离开前,或许可以给她解释解释? 找到了理由,她的双脚很快就走到了门口。 然而,她还没进去,就看见墨妄从院子里走出来。 “小九——”墨妄抬头看见她,先招呼了一声。 墨九与他诧异的目光对视着,突然觉得自己踌躇的样子,很难看。 咳嗽一声,她冲墨妄点点头,“她怎样了?” 墨妄摇头,“身子还是不大好,也不肯吃东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唉。” 说到方姬然,墨妄似乎也很无奈。 看得出来墨妄对方姬然的关心,再想想他们之间的情分,墨九眉头一皱,主动建议道:“若不然,师兄留下来陪她?我带着曹元他们去山,也是可以的……” “那怎么行?”墨妄当即反对,“此去山,甚是凶险,我不放心。” 他语速很快,说这话时还板着脸,那慎重的样子,似乎很不高兴墨九的想法,也很容易看得出他对山之行的决心。然而,墨九心里明白,方姬然肯定是不愿意墨妄随她离开兴隆山的—— 方姬然是依赖墨妄的。 在没了萧长嗣的时间里,墨妄几乎成了她的神寄托。 这一点,不仅墨九知道,墨妄自己也很清楚。 就在一刻钟之前,当他为了离开兴隆山之事向方姬然辞行时,她情绪就不太好,当即饮泣不已……他哄了好久,她才止住眼泪,但心里的落寞并没有过去。 可墨妄也不能因为她,就放任墨九自己去山。 不得不说,墨妄是一个大好人,做事有侠士风范,总会优先考虑别人的受。 可再好的人,也不能永远只为别人而活。 方姬然拿他当寄托,他如今的心头朱砂却是……墨九。 若墨九有什么事,他又怎么能原谅自己? 人终归还得为自己的幸福而活。 这一生能伴在墨九身边,便是他的幸福。 ……是他不能失去的幸福。 两个人相视,各有所思。 墨九正考虑到底要不要劝他留下,那门口人影一晃,墨灵儿就匆匆走了出来,脸上是慌的神,“左执事——” 冲口而出喊了一声墨妄,她看见墨九也在,稍稍愕了一下,小脸儿上刹那又了一丝愉悦的光彩。可也不过转瞬之间,又黯淡下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向墨九问了好,又慌慌地回禀。 “钜子,左执事,姑娘她……又呕血了!” 又呕血了? 墨九记得萧乾说过,每次呕血都会让病情加重。 心里一紧,她与墨妄对视一眼,就要往里冲。 “我先进看看!灵儿,赶紧去叫田大夫。” 田大夫是金州远近有名的大夫,被请到兴隆山为医,也颇受墨家尊重,若是方姬然此时病情严重了,让田大夫来瞧病本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墨灵儿却挡在了墨九的面前。 “等一等!钜子……请留步!” 墨灵儿一身功夫,她要挡在面前,墨九不可能进得去。 ……老实说,这冷不丁被人拦住,墨九是有些愠怨的。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敢这么挡她的道儿。然而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方姬然是不想见她的,尤其在这样重病之时,想来是更不愿意了。 墨九再张狂,也不想落下一个“气死亲姐”的罪名,有些浑水,不趟也是好的。她与墨灵儿对视一眼,看见她脸上的歉疚与紧张,嘴一牵,反倒笑了起来,“那行,我就先不去看她了。左执事你进去吧,我差人去叫田大夫。” 说罢她没看任何人,拂袖就走。 墨九没有发脾气,这让墨灵儿绷紧的心脏,松了一弦。 可稍稍一转念,她虽然不想,又不得不出声喊住墨九。 “钜子,还有一事相求——” 墨九“嗯”一声,回头看她,没有出声,目光出询问。 墨灵儿垂下头,有些不敢直视她目光里的锐利。 这个钜子,早已不是墨灵儿认识之初那个脸堆笑的姑娘了。她浑身上下都是刺儿——凛冽、尖锐,脾气古怪,很难接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墨灵儿也不敢再像当初一样,高高兴兴唤她一声“姐姐”,只能与普通弟子一般,恭敬地唤“钜子”。 这样的疏远,无须言明,彼此心知。 故而,这一句话墨灵儿在喉咙口转了好几次,方才慢出口。 “钜子,是这样的……听说九号楼里住了一位神医,医术高明,灵儿想,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请他过来,给我们家姑娘瞧瞧病?” 神医,九号楼的神医。 方姬然与外界几无接触,如何知晓的? 墨九看向墨妄,也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一抹尴尬之。 这情绪很微妙。不管是不是墨妄告诉方姬然的,墨九都很难拒绝这个请求。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不可能是灵儿的请求,而是方姬然的请求。 而且这个请求……关乎命。 甚至于,想到萧长嗣与方姬然的旧情,连墨九也觉得,既然萧长嗣师承萧六郎,懂岐黄,会医术,那么让他来给方姬然看病自然是最好的—— 笑了笑,她懒洋洋道:“灵儿有所不知,这神医的脾气比我还古怪几分。请他看病的事儿,我可以做。至于他来不来,那就非我可以左右的了。毕竟来者是客,我也不好勉强……” “钜子。”灵儿看她面带微笑,并没有生气,惶惶的心情收敛了几分,胆子也大了许多,“不如这样可好?我与钜子一同前往,亲自去请神医。这样应当更有诚意……” ……钜子的脸,是不如她大么? ……为何她去请,更有诚意? 墨九只一默,便明白了个中内情。 当初墨灵儿是一直跟着方姬然的小丫头,那在方姬然与萧长嗣“情义两绵”的时候,墨灵儿大抵也都候在左右。所以,墨灵儿认识萧长嗣那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灵儿到底是想去亲自核实一下,墨九的“神秘面首”是不是萧长嗣?还是想让萧长嗣看见她这个昔故人,再想起与方姬然的昔旧情,能够主动来看望? 墨九对萧长嗣无无情,想想,也不太介意。 “这样也好!”她按了按被风吹的头发,莞尔一笑,“灵儿随我去吧。” 她转身便走,没有半点迟疑。 “小……九。” 墨妄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她背影萧然而冷漠,让他把话又生生咽下。 “唉!” 长声一叹,他调头迈入了方姬然的院子。 墨九脚步生风地走在前面,并不去理会小心翼翼跟在后头的墨灵儿。 对于这个小丫头,墨九并无怨怼。一个忠心事主的丫头,原本就值得尊敬。只不过,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就是这样,有时候无关其他,单单靠一个缘字。缘在时,彼此可以大声说笑,喝酒吃,亲如姐妹。缘去时,便再也剪不破中间那一层隔膜了。 “到了。” 墨九径直把墨灵儿带到萧长嗣居住的后院,冲院子门口的两个守卫弟子点点头,沉声问他们:“掌柜的在吗?” 两个守卫都是坤门弟子。 见到钜子前来,两个人同时抱拳,恭敬不已。 “回钜子话,掌柜的并未外出。” 墨九再次点头,望向墨灵儿。 “灵儿自己进去吧。请不请得动,就看你自己的了。” 说一千道一万,也是人家方姬然与萧长嗣的情问题,墨九不想过多掺和。所以,把事情吩咐完,她调头就走。可人还没有走几步,背后就传来击西柔如女子的温软声音。 “九爷,九爷,莫忙走……出大事了啊。” 墨九一怔,扭头看去,“发生什么事了?” 击西提着裙摆,慌忙从门槛里迈出来,红凝肤,姿态妖娆……还是那样一副会勾男人魂儿的姑娘打扮,竟然没有半分违合。而且,大抵是看习惯了,墨九甚至觉得……击西原本就应当是一个姑娘才对。 “慢慢说,不急。”怜香惜玉之心,墨九也有。 击西被九爷“关心”,白生生的脸上,了几分动。 “谢谢九爷……可我不得不急。我们家掌柜的,突然病发,砰砰砰,晕过去了。”击西又比又跳,那样子真是紧张得很,“九爷,您快去看看吧。” 墨九头都大了。 方姬然病了,萧长嗣也晕倒了?倒还真是天生一对。 可她是钜子,不是大夫,也不是保姆,去了又有什么卵用? 眉梢一沉,她对两名守卫弟子道:“去,赶紧找大夫——” “不可不可。”击西急忙摆手阻止,“九爷,掌柜的晕倒之前,声声唤着九爷,想来是相思成疾——相思病,乃心病,心病只能由心药医,非九爷不能治啊。” 他皱着眉头,说得句句实在,却只换来墨九一句冷笑。 “你啥时候也成神医了?” 击西瞪大娇俏的双眼,看她一下,突然有点尴尬。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