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多巧合了吧? 淡淡扫视着李顺,萧乾骑在马上抿片刻,方道:“公公先行一步,告诉殿下,待我回府更衣,即刻入。” 从古至今,皇帝驾崩都意味着一次政权的替。这个阶段涉及太多权利纷争,腥风血雨,幺蛾子也出现最多。然而,就目前南荣的局势来说,皇帝是突然驾崩的,之前立有太子,唯一有竞争力的皇子宋骜本身似乎并无“未雨绸缪”的打算,那么太子宋熹即位的可能就极大…… 尤其他已然抢到了先机,丧钟一响,皇帝已薨,大臣纷纷入奔丧,也等于昭告天下,他的名正言顺。这种太过明显的名分,便是有人不服气,其中的可也已经变得很小。萧乾此时便是有什么想法,也扭不过局势。 这一点他明白,宋熹又何尝不明白? 玉嘉公主的寝殿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萧乾回枢密使府的时候,便从探子口中得到了一些风声。虽然他有些意外这样的结果……可并没有排除墨九的嫌疑。 从得知消息时,他便怀疑与墨九有关。 如今……他只是更怀疑了而已。 其实他如今最想做的事,是把墨九拎回来打一顿。可大局当前,无数人都在等着他,他不得不入。朝堂格局的重新洗牌,干系重大,许多人的功名利禄都系于他身,整个萧氏一族的命运也都在此一举。他不能因私忘公。 这一是至化三十二年二月十八。 萧乾入时,雷声更密,雨点也更大。 金瑞殿的偏殿里,众人正在讨论治丧之事,几个皇子,包括小王爷宋骜也都在座,个个眼有红丝,面不安。这个时候,宋骜还不知道彭欣出逃的事,萧乾看他一眼,自然也来不及告诉他。 萧乾朝座中的宋熹拱手,“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萧卿来了,快快请坐。”宋熹向来温和的面上,有一丝难掩的悲痛,表情肃穆,语气也很沉重,“今晨陛下龙驭宾天了,本召萧使君入,是为商议治丧一事。” 萧乾默默点头。 看他不言不语,众人却长吁短叹起来,无非是说至化帝生前是如何的治国有方,德厚光,如今突遭恶疾,龙命不保,是乃南荣之憾云云……可他们嘴上说着,眼睛却盯着萧乾,想看他如何表态。 萧乾目光微暗,语气却很淡,“国不可一无君,事已至此,为先帝治丧紧要,拥立新君更为紧要。” 他说到此处,慢条斯理地停住。 众人竖着耳朵,皆心脏高悬。 他说拥立新君,却没说要拥立太子。 难道又要有什么变故了?想那京畿大军,当时萧乾随口就能调动几十万,若他兵围京城,血洗皇都……就算太子殿下继位名正言顺,可拳头底下出皇权,他一力扭转局势也并非不可能。 “轰隆——” 又一道雷声炸在瓦上,似乎要把金瑞殿劈开。 好些人已是紧张的冒了冷汗。 只有宋熹静静看着萧乾,而萧乾的目光却落在宋骜的脸上。 有人跟着萧乾的视线看见宋骜,见他茫然的样子,情不自打了一个寒噤——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其实是少数。如果萧乾要力荐宋骜,那将来一场王朝的腥风血雨,不知又有多少人头要落地。 潜意识里,大家还是希望平稳过渡。 这一刻,众人度如年。 可萧乾的目光一转,却落在宋熹的身上。 宋熹也在淡淡看他。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了多久,殿中便沉寂了多久。一道浮于空中的暗,在他二人间汹涌而动,可他们两个人都很平静,只有众臣的手心攥紧,在紧张地等待一个结果的来临。 好半晌儿,萧乾慢慢出列,起袍角,往地上单膝一跪。 “皇太子乃先帝敕封,现先帝驾崩,太子殿下应顺应天命,克承大统,于灵前继位,率众臣为先帝治丧,以固国本!” 他声音未落,群臣皆纷纷群起,齐刷刷跪于地上。 “恭请太子殿下继皇帝位!” 宋熹慢慢抿,看向萧乾的头顶。 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劝进”,已与先前不同。有了萧乾的带头,殿臣工无不拥立于他。也便是说,他这个皇帝之位,与其说是先帝敕封的,不如说是因为萧乾并不反对。 缓缓牵,他挑出一抹叹息。 依常例,他还得推辞,等待第三次“劝进。” “先帝刚薨,尸骨未寒,本与众卿一样,悲结在心。南荣有众卿辅佐,虽无国君,亦出不了子。此事容后再议吧,众卿先起。” 众人谢恩,心里一颗大石落下。 治丧之事有专人负责,其实并不需要宋熹与萧乾亲自出面,一殿的人又客套唏嘘片刻,宋熹便遣散了众人,单独留下萧乾叙话。 太监人们也都下去了,宽敞的大殿,只剩下两个男人,很多话也就不需要再客套了。 宋熹脸上褪去悲痛,并无丧父的恸动,萧乾淡淡的面孔,依旧云淡风轻,也没有因为失去一个曾经赏识他的皇帝而有半分痛苦。 “坐吧。”宋熹率先开口。 “谢殿下。”萧乾角微抿,并不客气。 宋熹抬眸望他一眼,从案几上端起茶盏,用茶壶拂了拂水面,轻轻一吹,盯着水面却没有喝,又再次放下,望向萧乾,“今之事,本得多谢萧使君大义。” 萧乾淡淡道:“殿下客气,微臣只是恪守为臣之道。” 宋熹把茶盏推开:“说罢,有什么要求。” 萧乾轻描淡写一笑:“我若不想背上千古骂名,就别无选择,殿下不是都算到了?” 宋熹点点头,“是。萧使君只能拥立我。”说罢他慢条斯理地低下眸子,喝一口茶,并不看萧乾,幽幽道:“如今形势,萧使君都看在眼底。这个皇帝之位,我未必想坐,却不得不坐。我便不坐,萧使君也会让我坐。” 萧乾并不反驳。 对于宋熹这个人,他从未小看过。 上一次在艮墓的重伤,他一再推迟救助于宋熹,宋熹也从来没有明显地表示过不快,甚至他分明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却给了他十二万分的尊重,要的就是他带头一拜,这一点他又怎会不知? 但他却给他一个好处,允他的要求。 这样的人,松弛有度,驭人有术,其实是帝王之才。 萧乾微眯着眼,看着他,“条件一个,要求也有一个。” 宋熹轻“嗯”一声,“萧使君请讲。” 萧乾正视着他,“我要墨九。” “哦?”宋熹手上茶盏轻轻一,笑道:“她并非我的,也并非你的。萧使君难道不知……她是属于她自己的?你问我要她,此言……本着实不解。” “微臣的意思,殿下明白。”缓缓一笑,萧乾目光微厉,并不因为他是太子便有丝毫的妥协,每一句话说得都很浅淡,可仔细听之,却有一种暗藏的狂妄,“恕我直言,殿下对墨九的心思,可以收起来了。世间女子,莫不归殿下所有。可墨九,归我所有,便是殿下你,从此也不可再觊觎。” 宋熹平静地注视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对墨九有心思,骗得了别人,自然骗不了萧乾。而他在萧乾面前,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掩饰,男人之间的敌对很,尤其是争抢女人的时候,只需要一个目光,一个表情,就可以互相明白。 久久,宋熹突地一笑。 “萧使君也恕本直言一句,墨九与你的身份,有人伦之别,恐怕会遭人诟病。反倒是本,或是她的良人……可保她平安与富贵。” “她要的并非富贵。”萧乾轻笑一声,一字字皆绵里藏针:“况且殿下可能不了解,墨九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殿下若贵为天子,如何给她?” 墨九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在宋熹面前,她也没有说过。 可不论是萧乾,还是宋熹,心里都再清楚不过。 那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妇人,若让她与旁的妇人分享一个夫君,那比杀了她还要困难。宋熹与萧乾对视着,许久没有说话。有很多事情,不是一时之念可以决定的,如今千头万绪,他实在顾及不了那许多。 慢慢舒展一下身子,他嘴角淡淡勾起一抹笑。 似是默认般,他换了话题,“另一个要求呢?” 萧乾黑眸深处,有一丝浅淡的波光。 “为天下苍生计,与北勐联盟,共克珒人。” 这件事宋熹早有计较,听他说来,并未多驳,只是一笑,“若有那一,萧使君可愿亲自领兵上阵?” 萧乾视线微敛,“臣义不容辞。” 微微点头,宋熹靠在椅上一动不动,一张毫无波澜的脸上,突地出一抹柔情,就像突然间想到了一件让他温暖的事,尤其在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声音更是温柔。 “若在与珒人开战之前,九儿能拿到武器图谱,实乃南荣之幸,也是使君之幸。若不然,也枉她如此大胆入,做下这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萧乾面微微一变。 他不喜这种觉……有人与他一样了解墨九。 甚至他不需要直接证据,也知道事情与墨九不了干系。 可一个是他妹妹,一个是他父亲,他居然也可以淡而处之? 念及此,萧乾目光复杂地盯着宋熹:“殿下真有容人之量。” 宋熹笑了一下,“谁让她是九儿?” 萧乾静默一瞬,眉梢微微挑起,“可她永不会是殿下的九儿。” 这种锱铢必较的言语争锋,其实从来不属于萧乾这样的男子,宋熹盯着他清俊的面孔,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无奈,“这几治丧萧使君不必忙碌了,找到九儿是正事。” 萧乾角微抿,对宋熹探子的能力略有吃惊。不过刚刚发生的事儿,他居然都已经一清二楚,比起宋骜那只呆头鹅来,南荣确实更需要这样的君主—— 微眯一下眼睛,他慢慢起身,“微臣的家事,就不劳殿下惦记了。尤其是殿下惦记不起的人。” 宋熹角轻扬,“萧使君怎知本惦记不起?” 萧乾淡淡道:“第一、她是墨九。第二、她是我的女人。” 宋熹微微一愣。 这样在太子殿下面前张狂的人,普天之下只得萧乾一人。 一时间,宋熹有些答不上话。 萧乾眼里的势在必得,也让他有一刹那的恍然。 “你真有那么墨九?”他问,“萧使君不像这样的男人。” 萧乾回头,“什么是?” 宋熹默然,看着萧乾英俊清朗的面容,想到那个胆大妄为的女人,他心里突地有一种如水般涌起的情绪,很快泛滥成灾,一字一句说得很凉,“我让你,是因为她你。若有一天,你并非她,而是只为得到她,甚至伤害她。哪怕倾尽我所有,我也势必把她抢回来。” 萧乾嘴角紧抿,扫他一眼,眉间有一抹暖意。 尔后,他调过头,一句都无,大步出殿。XtjIDiaN.CoM |